从小到大, 姊妹们从来都是一团和气, 姐姐们也都疼宠着七宝, 不管她做事无理还是说话放肆,大家从不计较, 甚至就算再难办的事情,只要七宝求一求,撒个娇, 大家甚至还要纵着她、全力替她做到。
然而这一次,周蘋却没有退步。
她有些忧心地望着七宝,看看碎了一地的瓷器, 只是叹了口气,挨着桌子坐了下去。
这会儿外头同春因为听声气儿不对,也顾不得了, 忙推门进来。
见七宝发脾气, 同春便上前拉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七宝眼看着周蘋一反常态, 竟然没有说半个字,心中一凉, 眼中的泪滚滚落下,她吸吸鼻子, 抬手擦了擦眼睛,颤声道:“好,好!”
七宝转身往门口跑去,将出门之前, 回头道:“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
七宝回到暖香楼里,同春不知所措,忙打听是出了什么事。
七宝想到周蘋决绝的神情,听她的口吻,竟好像是老太太跟太太都知晓了。
怪不得先前没有答应父亲冲喜的提议,难道一切都跟她梦中的情形不同了?
可到底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七宝揉着头冥思苦想,好像一切是从她谋划着不嫁康王世子开始,因为她不嫁,所以康王府订了周绮,康王府毕竟门第显赫,之前配七宝,周蘋当然是乐见其成,可如今舍了七宝订了周绮,周蘋心里便不受用,大概竟起了攀比之心。
如今回想她对裴宣的言行,果然透着不同了。
七宝用力打着自己的头:早知道自己的拒婚会引发周绮跟世子定亲,又间接引发裴宣跟周蘋成不了夫妻,那她之前又何必费尽心思的忙碌?只乖乖地让一切发生就是了。
偏偏这整个威国公府,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意,她用尽全力想要帮助整个家族拜托灭族的灾祸,可奋力挣扎了半天,却仍是在原地踏步似的。
七宝无可奈何,越想越觉着委屈,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同春吓得不知如何,百般劝慰,七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外头的小丫头跟婆子们也惶惶然的。
七宝虽然爱哭,但很少这样嚎啕大哭,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何事,一个个担惊受怕。
幸而同春还机警,知道七宝多半是跟周蘋拌嘴……生恐惊动了老太太跟太太,便早早地出来命人不许出去乱说。
这边七宝哭了半天,终于哭的累了,便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七宝醒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她隐隐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侧耳听听,竟像是周承沐。
七宝心头一动,才想起来今日周承沐是去户部的,此刻多半有了消息,当下忙翻身坐了起来。
外头同春听了动静,忙走进来,身后果然跟着承沐,两下一照面,周承沐发现七宝的眼皮红肿着,不由惊道:“怎么居然哭的这个样?”
七宝只问:“哥哥,可见到张侍郎了吗?”
周承沐方才跟同春略说了几句,见七宝这样,便有些不大肯再说,免得她听了更不受用。
七宝见他犹豫,心头一沉,忙又催问结果如何。
周承沐紧紧缩着眉头,说道:“唉,不要提了!”
原来周承沐之前饭也顾不得吃,忙忙地赶到户部求见张制锦,有堂官入内禀告,不多时,回来说道:“张大人正在跟其他部的大人商议要事,暂时不得闲。周学士还是先行回去吧。”
承沐好不容易找了来,哪里肯轻易走开,正在徘徊,却见张制锦的小厮洛尘摇摇摆摆地提着一包东西从街边走了来。
洛尘认得周承沐,当下叫道:“三爷,您怎么在这里?”
周承沐忙说有急事来找张制锦,只是张侍郎正忙于公干一时不得闲。
洛尘道:“横竖不是外人,我带三爷进去等着就是了。”
那户部的堂官瞥着他,笑道:“洛尘,你知道侍郎是忌讳公私不分的,你这样自作主张,可要小心些。”
洛尘道:“什么公私不分,周学士是我们九爷未来的小舅子,料九爷不至于怪罪我。”
堂官便笑而不语了。
原来因为张制锦的缘故,户部的众人对洛尘也格外的宽待,见他如此大包大揽,说的又亲密,当下不去理他,任凭他带了周承沐进了部里去了。
周承沐跟着洛尘进了户部,到了里头,洛尘往张制锦的公房瞅了眼,果然见寂寂无人,他让周承沐在小偏厅内暂时略坐,自己又去前头探顾,果然在尚书大人的议事厅上,其他几部的人神色凝重不知在忙什么。
洛尘忙抽身回来,告诉了周承沐,让他安心等候。
原先周承沐有些疑惑张制锦是故意不肯见自己,如今眼见为实,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于是忙按捺忐忑,坐在偏厅等候。
洛尘把自己买的点心打开,拿出一块儿糕,说道:“三爷,你吃一块儿,我们大人这几天忙得很,时常连饭也顾不上吃,指望着部里的厨房随时伺候也不能够,我就出去买点儿合他口味的东西,您尝尝。”
周承沐听是给张制锦的东西,哪里敢擅自去吃,于是推辞说不饿。
洛尘在旁边站着,又探听问:“三爷今日是为了什么急事来见我们九爷的?”承沐见他很是仗义,就也不瞒着,便把老太太病了,要找石琉一事说了。
洛尘笑道:“原来是这个老头子,我是知道他的,之前跟着九爷见过他几次,每次都要弹我的脑门,还恐吓我说我脉象不好,要么是身子虚要么就要死了呢。我可讨厌他,不过他的确有些真本事,之前宫内几位娘娘全靠着他照看,这会儿他一走,先去了一位皇妃呢。”
周承沐悬着心道:“洛尘,听说他很是难请,只跟张侍郎交好?”
洛尘道:“可不是?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他见了别的人,都用鼻孔看人,只有见了我们九爷,那眼睛才好像长出来一样。”
周承沐忍笑:“只是不知道张侍郎肯不肯相助请这位石太医来京。”
洛尘道:“这有什么难的,毕竟是一家人。”说到这里,便问:“七姑娘近来可好吗?”
周承沐欲言又止,只大搜:“七宝很好。”
洛尘凑近了,脸色有些忸怩:“七姑娘身边的人也都好?”
周承沐诧异,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含糊说道:“都不错。”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外头有人招呼之声,洛尘道:“听着像是我们大人的声音。”当下一个箭步掠了出去,果然见两个部里的官员陪在张制锦身边,三个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洛尘忙叫道:“大人!”
张制锦瞥他一眼,并未做声,只仍听那两人说话。
这会儿周承沐也早坐不住,探身出来,一看张制锦,忙肃然站住,举手行礼。
张制锦看到他,才略略止步:“三公子?”
周承沐忙躬身道:“侍郎大人。”
张制锦看看他,又瞟一眼洛尘:“三公子有事?”
周承沐忙道:“是有一件着急要紧的事……家祖母微恙,想……”
张制锦不等他说完,便抬手制止了,对洛尘道:“你先陪三公子回去,我如今忙着,回头再说。”
说完之后,竟不等周承沐反应,迈步同那两个官儿走了。
周承沐站在门口,呆若木鸡,洛尘也没想到张制锦居然如此不由分说,一时也呆了。
半晌才道:“三爷,您、您别急,等大人忙过了……”
周承沐定了定神,勉强告辞了洛尘,出了户部。
在暖香楼里,周承沐将在户部的遭遇告诉了七宝,叹道:“我看他神情淡淡的,好像很不愿意理我。不过也是情有可原,他那样的人物来我们府里提亲,竟给拒了,前几日城中沸沸扬扬都在说此事呢。”
七宝愣愣地问道:“那么石太医怎么办?”
周承沐道:“既然人家不肯帮手,自然要再找别的法子了。”
七宝便不言语了。周承沐道:“好妹妹,你今儿跟你三姐姐吵什么了,竟闹得这样?”承沐知道他们姊妹有爱,这才是开天辟地第一次闹得如此不合。
七宝犹豫了会儿,对周承沐道:“你可知道吗,三姐姐不喜欢裴大哥了。”
承沐一愣,七宝的泪又涌了出来:“裴大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冷心冷面到那种地步……”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承沐忙道:“好妹妹,别再哭了。先前老太太不见你过去吃饭,还打发人来看呢,多亏同春遮掩了过去,不然给老太太看见你这幅模样,老人家心里更不受用了。你明儿毕竟还得过去上房那里呀。”
七宝抽噎着,勉强停了下来:“三哥哥,你总不会也早知道了吧?”
承沐迟疑,然后说道:“早在我听说老太太不想提早让你三姐姐嫁过去,心里就觉着奇怪了。”
七宝道:“为什么老太太也这么不近人情呢?”
承沐叹了口气:“老太太这样,未必就是不近人情,叫我分析,应该是有她的考量。”
“什么考量?”
承沐道:“说来,还跟康王府有关呢。”
七宝微睁双眼,承沐道:“原本咱们跟康王府倒是极好,在宫内,大姐姐也跟康王的母妃相好,谁知道你不嫁世子,世子又对你无礼,这一下,就得罪了老太太,连大姐姐也知道了。”
七宝悬着心,承沐又道:“只是明面上毕竟不可得罪,恰好他们又求娶四妹妹,这下大家明面上自然过得去。不过老太太心里毕竟不喜欢康王,但是现在京内,又有谁能压过康王的风头呢?”
七宝道:“静王呀!就算现在不成,将来未必不能啊。”
承沐道:“你能想到的,老太太自然也会想得到,原本你是最佳的人选,只是静王的身体是个大忌,老太太跟大姐姐都舍不得你。”
七宝浑身透冷:“这是什么意思?”
承沐说道:“听说先前大姐姐叫了你跟三妹妹四妹妹一块儿进宫过?你瞅着大姐姐对待你们是怎么样的?”
七宝突然想起周绮跟自己说过的话,心突然揪了起来。
“唉,”周承沐叹道:“有些小事儿,平日里不留心,便不觉着怎么样,可是细细想起来,实在可怖。你还记得吗,在裴家伯母病了之前,皇上曾经下旨意命永宁侯到南边去公干,这一去一回最慢是要半年的!”
七宝几乎把这件事忘了,道:“这又怎么样?”
周承沐也不敢说,只道:“到底怎么样,我也不好说,可是皇室的差事,哪里是好办的。”
兄妹两人对面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周承沐终于小声说道:“其实裴家伯母这一病,很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细细想想,也许……祸兮福之所倚呢?”
七宝想到今日裴宣失魂落魄的样子,攥了攥手:“我不理别的,既然三姐姐铁了心,那么强扭的瓜也不甜,只好别再对不住裴大哥就是了。三哥哥,不管用什么法子,只快点把石太医请了来要紧。”
周承沐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张侍郎那边……”
七宝思忖了会儿,道:“三哥哥,你明儿再过来,我给你个东西,你帮我带去给张侍郎。”
周承沐本想问什么东西,一转念,只答应说:“那好,只是你千万不能再哭了,不然我也不帮你带了,知道吗?”
七宝答应了,承沐就去了,这夜,暖香楼的灯一直过了子时还没有熄灭。
次日周承沐果然来到,七宝的两只眼睛仍是红的,却因为先前的红肿没退,又加熬夜的缘故。
七宝打着哈欠,把一封封起的信交给承沐。
承沐问:“就是这个?”信封上并无任何字迹,可托在手里略有些沉甸甸的,可见并不只是一封信,该还有别的东西。
七宝道:“你给他就是了,他要是还不肯通融,那就……”七宝本要说“算了”,可话到嘴边又停住,改道:“就再想别的法子。”
周承沐笑笑:“真拿你没有办法。”于是把信揣在怀中,辞别而去。
承沐来到户部,此刻天色还早,户部的官员还未前到当值,幸而张制锦歇在部里,又恰遇见洛尘买了早点回来。
承沐自忖不便入内再打扰,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拜托洛尘交给张制锦。
洛尘一口答应,又请承沐入内,承沐想到昨儿张制锦那冷淡模样,谨慎地回答道:“不必了,张侍郎公务繁忙,我不可一而再地叨扰。”
洛尘硬是拉他到门房里先坐了,自己跑到里间儿。
虽然天色还早,张制锦却早起身洗漱,已经看过好几道公文了。见洛尘一溜烟儿跑来,还以为是送早饭的,便没理会。
洛尘悄悄地上前,把那封信双手送过去:“九爷……”
张制锦瞥了眼:“什么东西?”
洛尘道:“是周三公子送来的。”
张制锦微微蹙眉,洛尘忙道:“听说不是他写的,是别人托他给九爷的。”
张制锦一怔,这才接了过来,手指捏了捏,隔着信封,似乎有细微的沙沙之声,手感又略软,不知何物。
他打开来往内看了一眼,眼底透出讶异惊动之色,长指一探,竟抽出一块儿素色的帕子。
他盯着那块素帕,沉默片刻,将帕子攥在手心,这才又抽出信笺,垂眸看去。
洛尘早识趣地退后几步,一边偷偷地打量。
起先见他拿了块手帕出来,心中惊讶,又见那手帕仿佛还不是新的,更是诧异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边儿,张制锦端坐看信,原本面无表情,甚至还隐隐带一点冷峭,但慢慢地,那脸上的神情就如同是春日来临,将要破冰似的。
直到目光下移看到最后,已经情不自禁露出了些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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