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克钦山前激战过的密林,象遭了台风和雷击。树身东倒西歪,伤痕累累;树冠枝残叶缺,稀稀拉拉。灌木和草莽中,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具尸体。
“冲,给我冲上去,一定要把克钦山给我拿下来。”萨丹度双目赤红地挥舞着缅甸传统的那种弯刀,这几天的损失已经让他陷入半疯狂状态。当初他带到缅东的一万多羽兵现在剩下不到六千人,而义军其它各部也是伤亡惨重,尸体丢得满山遍野都是。但就算这样,他们连英军第一线阵地也没有拿下来。成千上万义军像赶鸭子一样乱哄哄地朝英军阵地冲去,一没有队形二没有出击序列,机枪和火炮一开,就像吓得抱头鼠窜。执法队一连枪毙了数十人也无法阻止溃败之势。
克钦山南面的一座山岭上,第四师炮兵旅上尉何勇一边盯着炮兵观察镜一边道:“靠,看他们打真他娘的费劲,这么久连座破山头都没有拿下,还咱们第四师三个山头也拿下来了。”
旁边同样肩膀扛着三颗铜星的王登云上尉道:“也不能这么,那些缅甸义军毕竟没有经过专门地军事核训练,能打成这样就算不错了。”
这时英军又开始对冲击阵地的缅甸义军进行火力覆盖,毫无组织的缅甸义军被打得四散奔逃。何勇指指远处的战场道:“这些缅甸人胆如鼠到这个样子,也叫打得不错?”
王登云拍拍何勇的肩膀道:“这些义军毕竟是我们地友军。政委不是经常跟我们要注意团结。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是缅甸的地头蛇,我们要想在这里打败英国人,拿回咱们的那些权益,还要靠他们。你没看就连大帅都让着他们吗?你还有啥不服气的。再英军的防御工事还是修得挺不错的,交通壕、掩蔽所、连环地堡群,有板有眼。”
“那能跟第二师比?去年秋操,第二师守的那座山,哪个师能把它啃下来?最后还不是咱们第四师出马。才赢了第二师。”
“那是第二师没有料到咱们可以从悬崖方向动攻击,被咱们摧毁了他们的重炮阵地。但就是这样,咱们也损失惨重,最后还是凭分才赢的。”
“赢了就是赢了。你以为第二师地那些妖怪满天下都是啊……”
萨丹度周围的义军领一个个都低着头,没有人出声。一直以来,他们都忽略了密支那、腊戌、景栋、东枝这些英军重把守的城镇都是由中**队参与攻下来的,他们大多只是在缅北山区和几十几百人地英军队交过手。根本没想到有完整阵地依托的英军会如此强大,那铺天盖地的子弹、不停扫射的机枪、呼啸着地火炮,构成了一道严密的火力网,任何企图撕开这张网的人。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大将军,非是我等不努力,只是英人火炮如此厉害。还有山势地形可作屏障。根本非人力可以攻下。不如我们绕过此山,改从他路进军曼德勒。”缅甸八大族之一地孟族族长朝可努桑道。
“是啊。大将军。这几天,我们就损失了近两成的兵马,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没有到曼德勒,义军就垮了。”同是缅甸八大族之一的若开族义军领富勤道。
其它义军领也纷纷赞同,有地甚至建议暂时退兵地。他们已经被英军坚固地阵地吓怕了。
旁边左宗棠听了一皱眉,若是让缅甸义军对英军生出畏惧之心,难保今后不会有人因为害怕而投靠英国人,这对以后与两军的合作将会很不利。这个时候只有表现出比英军更强地战斗力,才能把缅甸义军绑牢在大清的战车上:“不可,若不攻下钦察关而绕道攻打曼德勒,即便得手也难以守得住。不如这样,还是由我军再试一次,若不能成功,再定行止如何?”
旁边义军领听了不由议论纷纷,而萨丹度一张脸已经冷了下来,孟族族长朝可努桑道:“左大帅,贵军不是已将人马调派出去了吗?”
左宗棠微微笑道:“尚有七八千人马。”
萨丹度听了赤红的双眼顿时喷出火来:“你此是何意?英人占了火器和地形之利,我五万大军连攻三日尚且攻不下此山,你以为凭你区区七八千人马能攻下克钦山?”
左宗棠淡淡一笑道:“将军多心了。”
萨丹度冷冷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缅甸义军终于停止了冲击,克钦山似乎重新恢复了平静。
伍廷芳气哼哼地走进暖房,把戴往桌子上一贯,
座的唐廷枢、郭嵩焘、盛怀宣就嚷嚷开了:“这差使下去了,朝廷历来的规矩,对洋人事宜一律由总理衙门办理。可是现在竟然蹦出个唐廷枢来,什么缅甸是我大清藩属,关于缅甸的一切事宜均需他理藩院的人在场才行,总理衙门办差何时要经过他理藩院同意,真是岂有此理……”
郭嵩焘站起身,把伍廷芳让到火盆前,解劝道:“文爵,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明摆着皇上现在年岁见长,想把一切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恭亲王和中堂大人在英国人的事情上与他相左,他自然要安插些人手下来,你问问他们几个,哪一个手底下不是有两个扎眼的。”
伍廷芳也知道自从上次联合天下督抚借火耗之名行逼宫之实后,在中法之战前,皇上对中堂大人等洋务老臣的那种信任和重用就已经荡然无存,连带着中堂大人幕下的这批人也倒了霉,此刻他也不过牢骚罢了。
“诸兄都是熟知西洋的人物,当知那英国于泰西是何等地位,三百年来,几无敌手。便是俄国、法国那等强国,也要畏惧三分。我大清有何实力与之争锋?”
整天笑眯眯,跟个笑面佛似的盛宣怀磕了一粒花生丢进火盆里,顿时冒起一股青烟。“谁不是呢?现在又不是打上门来了,是我们自己去招惹人家。等着吧,等将来败了,擦屎的又是咱们这些人。”
就在这时,李鸿章穿着一身朝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众人皆在,微微了头:“你们都来了,可有什么消息?”
伍廷芳道:“英国人又来了措辞强烈的抗议,他们出兵缅甸只是为了维护他们正当的商业权益,而我大清却主动攻击他们的军队,他们有追究的权力,如果我大清再不从缅甸撤军,他们将会派遣军舰来我大清,对我大清宣战。不过没有听到他们出兵的消息,我已经让欧洲的公使团密切留意了。”
众人听了不由默然,大清出兵缅甸都已经一个多月了,英国本土也早已经收到了消息,除了不断提出抗议,其它一动静也没有,在香港的皇家海军中国舰队撤到了新加坡,一个多月来英国甚至都没有向大清宣战。这让奕、李鸿章等人高兴之余又不由心怀恐惧,不知道英国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们不明白一向强硬的英国人怎么会好像害怕了大清一样,而突然来自俄国、美国、德国的支持,也让李鸿章感到扑朔迷离,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后世历史学家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常常感叹,当时不满十六岁的光绪帝究竟是个怎样的天才。他仿佛能够知道未来的展一样,清楚地了解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件事背后那复杂的联系,他就好像一个导演,已经拍好了一切镜头,只等着这个世界的人们将这些镜头一个一个演绎出来罢了。
盛宣怀此时对李鸿章道:“中堂大人,英国人此时虽然态度模糊,但这仗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终非英国人的敌手。乘现在还能抽身,我大清还是赶快退兵的好,或者我们可与英国人讲和,拿些银子与英国人划界而治,反正北缅不是已经打下来了吗?”
李鸿章微微思索道:“只是此事还要皇上同意才行,现在刚刚打完几场胜仗,皇上正在心气头上,立志要开疆扩土,把缅甸收回来,退兵的事情皇上只怕不会同意。”
盛宣怀微微一笑道:“中堂大人,现在朝廷上下支持皇上的只有醇亲王的人和左宗棠、彭玉麟一批人,再有就是皇上一手提拔的那几个。醇亲王自从署理刑部后,几次老银子的大案整下来,他手下的人是逃的逃、叛的叛,远没有皇上亲政前的势力,皇上自己提拔的那个人还没有成气候,剩下的就只有左宗棠、彭玉麟一批人,这些人才是帮助皇上办事的主要力量,只要搞定了他们,要改变皇上的主意并非难事。”
李鸿章眉头揪了起来:“这我如何不知?只是左季高和彭雪琴都以清正自诩,要对付他们似乎颇为困难吧。”
盛宣怀呵呵一笑,道:“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世上许多事情没有银子是办不成的,此二人都是经世之辈,焉能不知道此理。有一人专门为他们提供开路的银子,只要能除掉此人,则彭、左二人如断双腿,行不远矣。”
李鸿章目光一动,看向盛宣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