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心里一急,马上喊她一声,“你……等会儿!”
冯王氏一怔,停在巷子口,转过脸儿来瞧她。
如意抿了抿唇,朝她喊:“我有东西给你。”
话说完,麻利往屋里跑,进了南头厢房里,从木柜里取出几双鞋垫就往外走。
前些个见了冯家大哥,得闲她便缝几双鞋垫,心想着有机会就送给冯家两个哥哥。
她知道关大哥的想头,她眼下是赵家闺女,不愿意让她跟冯家走的近了。
缝这几双鞋垫给冯家两个哥哥,也就顶了给亲爹娘的心意。
一出门,见王氏还在巷子口立着,努力挂上一个笑脸,跑到她跟前儿去,“给冯大哥和冯二哥做的鞋垫子。”
冯王氏从如意手里接过暖暖的鞋垫,知道孩子心里没恨着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儿,“我娃儿手真巧。”
她此时眼睛仍有些发红,可盯着如意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欣慰。
四目相对,如意心里就有些淡淡的遗憾,要是奶奶当年不卖她,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轻轻摇头,“往后,别拿鸡蛋来,冯大哥要考学,钱儿留着给冯大哥使。”
王氏一听,鼻子又一酸,拉起如意的小手在手心里轻轻拍了又拍,内疚地说:“是爹娘对不住你。”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就黯了黯。
当初不情不愿给婆婆卖了,如今寻见了,屋里却没条件能接她回去。
这段日子她隔三差五就来,远远的也瞧过好几回,可仍是不知足,盼着能碰见闺女一回,亲自跟她说一说话儿。
她当母亲的总是有私心,也知道赵家养活孩子这么些年,定是不乐意孩子跟自家多往来,可见了闺女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模样,又这样乖巧听话,哪还顾及得了赵家人,心里只想着,这是她的骨肉,她怎么能忍不下心来今后对孩子不闻不问?她也没图着如意今后能多么感激她,只是内疚着这十年没亲自抚养她,眼下寻见了她,也就只想能对她好些,尽一个当娘的应尽的。
摸摸她的脑袋,温声儿说:“赶明儿回屋去见见你爹,你爹他很是挂心你,还有你二哥,成日在屋念叨着要来看你。”
如意心里有些期盼,可想到关大哥,想到爹,又顾虑起来,抿着小嘴,半晌没吭气儿。
王氏没迫她回话儿,只微笑着又抱一下她,扶着她的肩膀往回送,“快屋暖和着,仔细别冻着了,娘赶明儿还来看你。”
如意点点头,往回走着,不经意转眼,就瞅见了王氏脸上的皱纹,她分明该比李氏岁数小,也不知这么些年如何的忧思操劳,瞧着比同龄的那些个婶子还苍老十来岁,再一掉泪,更是满脸的老态。
瞧着瞧着,心里就有些不忍,上了台阶,一回头,闷声说:“赶明儿得闲,我去看冯二哥。”
王氏欣慰地笑一下,扬起手,“快回屋去。”
如意点点头,目送着她走远了,才提着篮子进屋,放了鸡蛋往南头走。
堂屋里传来说话声,关大哥仍跟爹商量着,瞧见她又折返回来,也没顾上喊她。她也知道说的多半是自个儿往后的去留问题,她心里惦记这个,便没再出门去,上南头关了门画起绣稿,好能在爹走后第一时间知道爹对自个的安排。
腊月二十那天,李氏就带着巧铃跟玉翠两个赶着牛车回了赵家村儿。
说是娘家屋人太多,住的心烦气燥,早点回屋来清净,又说走时娃儿姥爷不高兴,非叫留着多住几天的,她只一心要回屋来,说是屋里还有的忙活。
实际上,李氏是在娘家受一通气,呆不下去了。
到了年根,李家屋里忙的热火朝天,又是置办年货又是打扫卫生,蒸馍馍剪窗花囤吃食,也就李氏一家子最安逸,李氏加闺女三个都是懒人,每日只管在炕上歇着,吃吃喝喝聊闲话。两个闺女,一个个都是大姑娘了,巧铃年一过就十四,能说亲的岁数了!这样大的人,压根就没有一点点做活的伶俐劲儿!见了能搭把手的地方也不知道动弹!偏吃起好的来,两个闺女一个赛一个麻利,又懒又馋!
玉翠姥姥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死见不得玉翠跟巧铃两个,李氏在屋受气回娘家,懒就懒吧,她也懒得说道,闺女向来是这么个样子,早就知道她的德行,再者说,李氏再不好,那也是她老李家亲亲的闺女,心里还是带着疼惜的。可隔了一代,就没了那么多耐心,每天只管拉着脸儿训斥外孙女儿们。
巧铃还能稍微乖些,叫她扫个地,也知道划拉几下应付大人,万万不敢跟大人顶嘴儿。玉翠干脆就装听不见往屋里跑,骂她几句,马上就叽里呱啦一通回嘴,气的她姥姥直抖,叫李氏大嫂见了,当天晚饭就教训玉翠一回,李氏一瞧她又在屋摆脸子,马上就闹腾起来,又是在院子外头尖声吆喝,又是找老娘去撺掇闲话儿。
李氏大哥瞧不过眼,狠狠训嗒了李氏几句,隔天她就收拾包袱要回屋去。
李氏老娘还闷着气,走时也就李氏三嫂嫂送了她一回,压根就没人劝着她留屋里。
李氏娘家都是勤快人,今年收成又好,一年下来,很是富余。李氏走时,她三嫂得了李氏娘的叮嘱,给板车上装了好些个吃食。
赵启财起去外头收拾,一看,一只猪后腿,花馍儿,点心花生糖,各样都有一份,心里倒是感激。
媳妇娘家人,还是照顾他屋的!
李氏根本不领情,撇着嘴哼,“大老远去,不给点东西带回来能行?你当我爹娘像你爹娘似的扣缩?今年可杀了整整一头猪!要不是大哥大嫂私心重,娘也不能只给一条猪后腿!”
赵启财卸了板车,提着大包小包往地窖去,叹道:“一条猪后腿还嫌少?别不知足,这些个东西,咱屋自个去置办,没个一两能下来?”
李氏朝地窖那头瞪一眼,走到地窖口,居高临下地冲里头问:“我走以后,倩倩兄弟来咱屋没?”
没一会儿,里头传来丈夫带着回音的声儿,“这都啥时候了,各家准备过年,关全老往咱屋里跑个啥劲儿。”
李氏一听就蹙起了眉头,“就知道啥事不能指望你!明儿我自个去一趟,还能叫阿如不明不白就住他屋?”
赵启财满心盼着李氏这回从娘家回来能想通阿如的事儿,没想到她去了七八天,这会儿仍然是这胡搅蛮缠的样子,顾不得收整,就从地窖里钻出来,“你这是还想打阿如的主意?”
李氏转身往堂屋走,他紧紧跟着李氏走进去,“阿全够不错了!没要钱儿没要粮,给阿如照看的白白胖胖,你还不知足?”
一来看出关全对阿如好,二来又怕阿如回屋来受委屈,所以那日李氏一走,他就上关全屋去跟他商议了,关全亲口说,愿意照顾阿如,直到她今后出嫁。
这段日子他也想明白了,阿如回屋来,肯定要比往常还受委屈,再说李氏不给黄籍交出来,他也不敢让阿如回来,毕竟他也不能时时看住李氏不管地里的活计不是?
再来,阿如那头,他瞧得清,她愿意跟她关大哥住一块。往常惦记她,还能说她是赵家的闺女,张罗着给她接回屋来,可这次媳妇做了这缺德事,他再不能理直气壮迫着闺女回屋来。
李氏进厢房上了炕,他又急的跟进去,虎着脸子,“你到底是啥意思,把话说明白了!”
李氏进屋暖和了一阵子,声儿也洪亮了,“啥意思?就是不能叫关全不明不白养活咱娃儿,如意到现在,那还是赵家人!”
赵启财一听,知道李氏还惦记着关全铺子,心里反感李氏的贪得无厌,可想想这事儿一时半会的也说不通她,又逢上年根,也就不愿意把李氏惹急了让她在屋里闹腾。
便说:“阿如接回来可以,黄籍你不能再拿着!”
李氏冷笑一下,“没门!”坐直身子冲他喊,“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嫁了你,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咱屋为啥过不好,都是你太老实!噢,前脚收下我娘家带回的东西,后脚就翻脸不认人,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赵启财一滞,半晌没回句话儿,闷着声上外头去透气,想起前阵子上大哥屋,听周氏说,到了腊月,倩倩成日忙的脚不沾地,连周氏也给请过去帮忙做些小活,铺子生意好的不得了,不禁就有些眼热。
想想自个也是窝囊,活了大半辈子了,说起来,还没关全有本事,时不时就让媳妇指指戳戳瞧不起,在屋气也短着一截,可关全,人家年轻轻就当了老板,生意又这样好,前头借那钱儿迟早还清了!
腊月二十五,关倩倩跟大勇两个一块从镇上回屋来。
年根这一个月,裁缝铺子生意特别旺,朱氏那绣样子挂在铺子里,吸引了不少人,一天多时能接二三十条做帕子的生意,均是看上了朱氏那绣花的手艺,朱氏头一次接这样多的活,喜滋滋的忙活着,起早贪黑赶工。除了绣花帕子,光成衣每日就能接个两三件,每天还来着不少扯布的,连扯布带做衣裳,张婶子也忙了个不可开交。
也就拖到腊月二十五才关门结业。
关倩倩进屋刚歇了一会儿,屁股还没坐热,李氏推门进屋来了,半笑不笑的,开门见山说:“听你大伯说,这阵子生意很是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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