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蜀中唐门’这四个字,萧万立也不禁心头一紧。他年轻之时,行走江湖,入北漠、下南洋、穿西域。足迹不可谓不遍,见识不可谓不广。归隐之前,他在武功修为上便已臻化境,隐居以来,于武学之道的钻研从未间断过。此时,已卓然有一派武学宗匠气概。以他的修持造诣,本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前者因要教化萧爻而动气,那是他关心过甚之故。今次听周园嘉提及‘蜀中唐门’,萧万立脸上变色,便是因为江湖传言,蜀中唐门实在太过神秘。他一生之中,御敌无数,唯独从未遇着一个蜀中唐门的人,对蜀中唐门也不甚了解。听周园嘉提及以后,不由得脸显关切的神色。
萧万立便问道:“周老弟,你曾经造下什么恨事?怎滴会开罪于蜀中唐门?你对不起的那两个女子到底是谁?”萧万立经历丰富,听周园嘉提及恨事和女子之时。便已猜到,周园嘉的恨事必是与情爱有关,猜到这一层倒不难。但他何以得罪了蜀中唐门,由于自己对唐门知之甚少,这一层倒猜之不着。
周园嘉又喝了一口酒,这件事积压在他心头近二十年。这时候,即将说出口来。是他第一次要向人倾吐。他猛喝烈酒,便是想借助酒劲,说得畅快些。
萧爻以前听萧万立讲述江湖上的逸闻趣事,熟知江湖各帮各派。听他爷爷提到了蜀中唐门。却问道:“爷爷,蜀中唐门在哪里呢?”
萧万立正色道:“蜀中唐门,我也只是听说。”
萧爻道:“呵,原来您也不知道啊。”说完,看着周园嘉,望能从他那里得知确切消息。
萧万立不理他的轻视。却说道:“三十多年前,我还没有现在老,那时我游历江湖。在武当山真武大殿上,曾与铁琴道人论及天下的暗器。论到谁家的暗器最为出色,铁琴道人便首推蜀中唐门。要说蜀中唐门嘛,远在蜀中大巴山唐家堡。却不在我中原武林的范围内了。据我所知,蜀中唐门与中原武林绝少往来。因为暗器和施毒功夫独步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大多不敢惹。唐门弟子也绝少在江湖中走动,周老弟,你怎会惹到他们呢?”
周园嘉潜运内劲,将涌上脸的酒意驱散开来。他猛吸了几口气,却从鼻孔里喷出了浓浓的白雾,大有酒味。喷出了十几团白雾后,周园嘉的脸色恢复了往常的和悦。说道:“萧大哥见多识广,所说不差。你道我是哪里的人?”
萧万立见他能运劲遣散酒意,对这份内功巧劲,心中颇有些佩服。但如此一来,喝下的酒也就没能在肚子里留存,未免可惜。萧万立道:“愚兄粗心大意,枉自和你做了十几年的邻居,竟连周老弟的籍贯都不曾问过,当真惭愧得紧呐。正要请教,周老弟仙乡何处?”
萧万立结识周园嘉的时候,还较为年轻。他那时豪迈从容,他与人相处,很少问及他人的籍贯背景。只消能喝能醉,又同是武林中人,就当做是好友。周园嘉为他豪脱的气度所感,因此和他做了十几年的邻居。除先前因隐瞒自己会武功的事,惹得和他试招外,十余年来,未曾有过间隙。
周园嘉运劲驱散了酒意,神情已复和悦。念及昔日的恨事,却又显得痛苦不堪。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我乃是浙江新河人士。我二十七岁那年秋天,倭寇犯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我们村子洗劫一空。自知躲避不及,提着花枪与他们搏斗,我所使的枪法乃是戚家枪法,便是从戚家军中传来。戚继光将军创立了鸳鸯阵法,在福建之战,仙游之战中重创倭寇。倭寇元气大伤,至此,蔓延了数十年的倭患方始得以根除。戚将军战功赫赫,为我神州亿万百姓大大的出了一口气,戚家枪法流传于江湖。当天我使戚家枪法与那头目斗了七十回合,被那头目踢了一脚,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脚的,我便晕了过去。萧大哥,爻儿。我使戚家枪法抵不过那倭寇头目,非是戚家枪法不敌倭刀,实是我武功粗浅,抵不过那头目,于戚将军的英名绝无半点亏损。”
此时,距戚继光抗倭只过了几十年,戚继光抗倭的事迹在江湖中广为传颂,萧万立自小便听说过,对戚继光也是大为折服。说道:“戚将军名标史册,戚家枪法至今仍有人在使。周老弟,你说得不错。”
周园嘉话中的意思那是很明显的,他运使戚家枪法敌不过倭寇头目。不能归于戚家枪法不如倭寇的刀法,只能怪自己武功不济。如同有人会少林的易筋经,却敌不过另外一人,不能说少林寺的易筋经虚有其名,不外如是。其间的输赢胜败,不在于武功的优劣,而在于运使之人。
周园嘉见萧万立能明白自己意思。又说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全家上下十三口人,已死去多时。我料理了后事,从此流落江湖。多方打探后得知,当年害死我家人的倭寇头目,乃是在扶桑修习忍术的柳生家族中的人,名字叫做柳生石雄。”
萧爻心中暗道:“柳生石雄,好怪的名字!”
听周园嘉说道:“我便要去找柳生石雄报仇。和他交手几次都败下阵来。我那时武功低微,要报仇,非武功强盛不能办到。江湖中流传,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久负盛名。我便混入少林,扮做一个火工杂役,偷学少林寺的武功。我小心翼翼,隐忍了十年。后来还是被苦禅和尚发觉,偷学武艺乃少林寺千百年来的第一大禁忌,苦禅和尚发觉了后,自然大为恼怒,便要惩治我,我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了他。我愿受责罚,死了不要紧,但家人的大仇却再也不能报。苦禅和尚知我的苦楚,竟然放了我,还亲自传我武功,大日如来神掌便是从他那里学来。”
萧万立道:“原来周老弟竟有这么一段悲惨的遭遇。唉!那苦禅和尚与武当铁琴先生齐名,现在只怕是主持了。”
萧爻却问道:“那后来呢?”
周园嘉道:“我学了大日如来神掌,便去找柳生石雄决斗,却还是破解不了柳生石雄的东瀛忍术。我折回少林寺,在东海,借了漕帮的三千两碎银,拿回少林寺来使用。少林寺里出了家的僧人们,遁入空门,对钱财是不会动心的。但那些俗家弟子,钱财对他们可就大大的有用了。我使钱财,换他们的武功。从每个人身上学上几手,几年以后,自问已是一流高手,便去找柳生石雄报仇。却不料,我的武功日益长进,柳生石雄也没阁下练武。打到后来,便输给了他的忍术。我逃得性命,又找到苦禅大师,将比武的经过告诉了他。苦禅大师听了后,他便告诉我,说古老相传,崆峒派有一门轻功心法,叫做‘龙象心法’的,能破解柳生石雄的忍术。”
萧万立道:“崆峒派的龙象心法,听说早已失传。周老弟,那你就去了崆峒?”
周园嘉道:“不错,龙象心法乃天下轻功之最,为崆峒老祖所创。平凉崆峒,雄峙西陲。崆峒老祖便在崆峒山上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崆峒老祖武艺超群,在崆峒山之间往来反复,自然轻巧。但他门下的弟子没这个本事,上山难,下山也难,纷纷叫苦不跌。鉴于方便弟子们上山下山,崆峒老祖这才钻研出一套轻功来,这套习炼轻功的法门,就是龙象心法了。在他的弟子中,能练成龙象心法的人实在没有几个。因为炼这龙象心法,有一个大大的关卡,非童子之身不能练就。”
萧爻听到这里,忽然‘嗤’的一笑。周园嘉问道:“爻儿,你笑什么呢?”
萧爻脸上有些尴尬。却道:“龙象心法的难关倒也有趣得紧。照您这么说,崆峒老祖收的那些弟子。可都不怎么规矩啊,准是一老早就不再有童子之身,是以才炼不成龙象心法。是这样吗?”
周园嘉道:“这么说,也贴合实际。”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崆峒老祖有没有炼成龙象心法呢?”
周园嘉‘嘿’的一笑。萧爻话中之意,他岂有不知,问崆峒老祖有没有炼就龙象心法,便是问崆峒老祖是否童子之身。正色说道:“崆峒老祖痴迷武学,终身未娶。他创下的龙象心法,就有这么一个大大关卡,这可就难倒很多人了。那些炼不到无上心法的弟子,忿忿不平,就下了山,崆峒老祖的弟子也就没几个。据说自崆峒老祖以后,为了能将崆峒派的武学发扬光大,崆峒派招收弟子时,便只收十六七岁的少年。要是弱冠以上者,那就拒之门外。崆峒派中会龙象心法的本来就很少,加上这门武学实在难炼,自从崆峒老祖仙游以后,那龙象心法却像失传了。”
萧爻问道:“周大爷,您去崆峒,可曾得到龙象心法?”
周园嘉道:“唉。我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平凉崆峒。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正逢崆峒派更立飞云子为掌派人。江湖大派之中更立掌门掌派,那是江湖中的盛举,崆峒派相传久远,身为武林大派。更立飞云子那天,遍邀武林正派人士,前往崆峒山,观看更立大典。我误打误撞,正巧碰上了这场盛典。我在路上得知这一消息,便隐藏起来,也不走正路上山,从偏峰绕上山去。以此来避开那些前来观礼的正派人士,暗中发现,前来观礼的有少林寺的苦禅大师、有武当山的铁琴先生、另有山西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何万能,太行七侠等。只要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正派,或是那有头有脸的豪侠,也都去了。我万万想不到,崆峒派还邀请了蜀中唐门。萧大哥说唐门弟子少在江湖中行走,也绝少与中原武林有瓜葛,这是唐门的规矩。唐门中人自来我行我素,江湖中的任何门派都不放在眼里。那崆峒派能请到唐门中人前来,这份面子可大得很啊。”
萧爻问道:“周大爷,您便是在那时候得罪了唐门么?”
周园嘉道:“不错,那次代表唐门前来观礼的,却是一个女子。我后来才得以知晓,她叫唐雨溪,唐门大总管的千金。西蜀武林人士敬赠了她一个特别的雅号,叫做‘千手武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