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信在北归路上接到慕容扫北的请柬,又得知八人要来长寿楼聚会。蓦然想起了多年前与众位师兄及师傅相处的诸多往事。而转瞬之间,三十年的时光溘然远逝,往事已成过眼烟云,当初一同学艺的师兄弟八人,已然天差地远。
“大师哥凤鸣秋封剑归隐,不问江湖世事,那没什么。二师兄司马镇南在河北沧州大有名气。三师兄慕容扫北创建了秋暝居,名闻两淮。四师兄黄天荡做了镖师,一路拼杀,早已跻身富贵之流。五师兄陆孝濂回家侍奉双亲,在北方也大有侠名。六师兄段人举寻访师傅的踪迹,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七师兄吴向高跟着三师兄,也地位尊贵。”
自己却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的随从、打手。但觉得师兄弟八人之中,除了凤鸣秋归隐不算之外,其他六人的建树都远超自己。若不是大富大贵,便是大有名望。想着八人聚会之时,其他师兄一个个诉说江湖阅历,炫耀江湖地位,畅谈各自奋斗的光辉史,可说光彩无比。
唯独自己混得最差劲,并无多大的光彩,更羞于碰到故人。他接到聚会的请柬后,并不如他的师兄们那么踊跃。反倒是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了许久,最终以师门情谊说服自己,前来一聚。
他在大门外听黄天荡提到连句罚酒的事,顿时又想起了当年师门之间乌烟瘴气的情景。更兼自己这些年来过得并不顺畅,不觉心下大是不快。借题发挥,对这次聚会之事一再嘲讽挖苦。甚至说出‘神剑八雄,狗屁不通’的话,连自己也骂进去。但另外四人却一再好言相劝,以师门情谊为重,更喝酒赔罪。莫不信这才软了口风,终于现身与众人一见。
莫不信刚进屋来,天色忽然转暗,霎时间黑云紧压,冷风泠泠。
只听得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天空中发生的剧烈的爆炸,一个闷雷响彻云霄,纵贯天际而去。过了许久,雷鸣渐渐走远。跟着,数道闪电自天空中劈将下来,顿时狂风大作,呼啸而来,吹打得屋子的门窗嘚嘚作响,大雨瓢泼而落。天空如此巨变,实令人心惊肉跳。
仙霞派的四名女子都已坐到了一条长板凳上,紧紧挨着。大师姐吴佩薇与二师姐秦慧中分坐两头,将邓佩茹和郑月娥护在中间。吴佩薇脸上泛起了忧色,本要赶路,但天气如此恶劣,任谁也无可奈何。
店小二起身将门窗紧闭,只留出东面的一个窗口,众人透过窗口向外瞧去。风助雨势,只见大雨如泼水般倾泻而下。众人心中都不禁感叹:“好大的雨!”
却见店小二作揖祈祷,他一脸虔诚。嘴中念念有词:“天公请息怒,天公请息怒!”
萧爻问道:“小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店小二说道:“定是有大奸大恶的恶魔为祸人间,天公震怒,以示惩戒。”
萧爻说道:“大奸大恶的恶魔?”
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人一边捶门,一边叫嚷:“开门,开门!”声音十分急促,想是要进门避雨。
店小二走到大门边,扒开门闩。只见一人闯进大厅里来。他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流下。他正抖落雨水,刚进店来,站的地方顿时湿了一块。萧爻忽见到他手中拿着一根金色的钓鱼竿。猛然间想起在集燕楼前曾见过此人。来人正是游龙帮副帮主,绰号专钓王八的姜百钩。却不知他为何来此。
姜百钩说道:“哎哟!好大的雨,多谢小二哥。”店小二说道:“不客气,出门在外,谁又带着房屋上路了?”
姜百钩这时才看到大厅中的人。但见一众房客都是江湖中人。眼光在萧爻面上扫了一扫,觉得萧爻有些面熟。便向萧爻走了过来。抱拳说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萧爻笑了笑。说道:“请坐,阁下可是姓姜名百钩,雅号专钓王八?”姜百钩脸上一惊。问道:“公子认得我?”便坐在萧爻的对面。
萧爻笑道:“在下王七,在集燕楼前,与姜副帮主有过一面之缘。”
姜百钩恍然想起在集燕楼前,确实曾有一个年轻公子,跟自己抬杠。自己的外号叫作专钓王八,那人便自称王七。在集燕楼前,不知他这么说有何用意。问了他两句,便没了下文。但见那青年人就在眼前,才知他当时是开自己的玩笑。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阁下,可久违了。”
萧爻笑道:“一别多日,不知姜副帮主的金钩可曾钓到王八?”
姜百钩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公子取笑了。在下运气不好,王八们又都变聪明了。别说没钓到王八,就是泥鳅也没钓到过一条。碰到这鬼天气,还给淋得如此狼狈。阿嚏!”竟打了一个喷嚏。
姜百钩说道:“在下适才冒雨前行,可能是着风寒了。”店小二便去厨房端出一碗热姜汤来,放到桌上。姜百钩道了谢。说道:“小二哥,你有干燥的衣服吗?若是有的,麻烦你取一套给在下换换。”
店小二见姜百钩身上穿着绸子长衫,虽被淋湿,但仍不减华贵气象。便说道:“有是有的。都是小人所穿的粗衣滥裳,客官身份尊贵,只怕穿不惯下人的衣服。”
姜百钩脸上微微变色,恭然说道:“小二哥休要说这等话。都是一副臭皮囊,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小二哥若有干衣,便取一套给这下换上。待在下的衣服干了后,依旧还你。”
店小二说道:“客官既是不嫌粗糙,便与我一同去换上。”姜百钩向大厅里一扫,见大厅里有不少女子。便即明白店小二的意思。转头向萧爻说道:“公子稍待,在下换了衣服,再来与公子叙话。”
萧爻说道:“姜副帮主请自便。”
姜百钩便与店小二一道走进了后屋。过了一会儿,姜百钩便穿着与店小二同色的衣服,走了出来。虽穿着小二的衣服,但姜百钩身上,仍不减一帮之主的威严。
姜百钩又坐到萧爻对面的位置上。将萧爻身前的酒坛子接在手中,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又说道:“我喝过公子的酒,咱们就是朋友了。上次匆匆一别,可不知公子的名号。公子这次断不可再以王六王五来搪塞敷衍在下。”
萧爻见他如此直率,正是可交之人。想到上次以王七之名来取笑他,颇有些过意不去,当即哈哈一笑。说道:“蒙姜副帮主不以王七见责。你这朋友,在下交定了。”正色说道:“姜副帮主,在下萧爻。”
姜百钩脸上又是一惊。问道:“你、、、、、、你就是萧爻?”
萧爻见他脸色有异,也不禁有些惊讶。说道:“我正是萧爻,姜副帮主何以如此惊讶?”
姜百钩缓了缓。忽然问道:“在秦淮河边,你与刘金雕那群番狗恶斗一场。自唐文豹那杂碎手上救出罗刹刀,你因此身受重伤。是也不是?”
萧爻不禁想到:“这些事,他是怎么得知的呢?”问道:“我在秦淮河边,与刘金雕等人打斗的事。姜副帮主,你是怎么得知的?”
姜百钩道:“你的伤可都好了吗?”
萧爻说道:“都好了。”
姜百钩说道:“好了就好,我一直在找你。可巧在这里碰到你了。”
萧爻不禁问道:“姜副帮主,你说你一直找我。却又是为何?”
姜百钩说道:“实不相瞒,我与赵德乐是表亲,他是我的表弟。你当天在秦淮河边所救的罗刹刀,便算是我的表弟媳。当天在集燕楼分别后,我也去了万花楼。却在路上遇到了表弟和表弟媳。你仗义解救罗刹刀的事,便是他们告诉我的。我又从罗刹刀口中得知你受了阴寒的内伤,因此到处寻你。”
萧爻惊讶不已。喃喃说道:“原来姜副帮主与赵兄竟是表亲。姜副帮主,那你可知道赵兄去哪里了?”
姜百钩忽然向四下看了看,却见花添骄正在凝神倾听。
花添骄听到赵德乐的名字时,便对两人留上了心。他心中正想:“赵德乐那马脸当真丑陋不堪。偏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又有一个风韵多娇的嫂子。哼!他那寡妇嫂子风骚得很,我那天差点到手了,却是赵德乐这马脸来坏我好事。得想个法子,把赵德乐除掉,将他的美貌老婆和风骚大嫂兼收并用。”他兀自在大厅里思量自己的事,对别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姜百钩久历江湖,江湖阅历可比萧爻丰富得多。发觉不对,便立即住口,哈哈一笑。说道:“江湖中人恩怨分明。萧兄弟,既然你对我表弟有如此大恩,又受了极重的内伤。我四处寻你,你猜是为了何事?”
萧爻见他不答赵德乐去了哪里。心道:“他为何不说呢?”只好说道:“在下正想请教,姜副帮主找在下所为何事?”
姜百钩说道:“我那时听到你受了阴寒的内伤,你又是我表弟的恩人。我寻你,是想请你去游龙帮盘桓盘桓。”
萧爻说道:“姜副帮主的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姜百钩说道:“我游龙帮占了长江之险,做些水上的买卖。请兄弟前去,便是要设法为兄弟你治治内伤。”
萧爻心道:“你说的水上的买卖,多半便是打劫过往船商,谋财害命的举动了。”却不便当面指出。问道:“治我的内伤?”
姜百钩说道:“是啊。游龙帮既是水上帮派,常年在水底下讨生活,帮众可都是精熟水性的。要你去帮中盘桓盘桓,便是要去抓些金鱼,来治你的内伤。我到处寻你,就是为这件事了。可如今萧兄你内伤已除,已然身清体健。我令帮中兄弟抓到的那些金鱼只怕也用不上了。”
萧爻听了这话,不禁想到:“姜副帮主是游龙帮的副帮主,又是赵兄的表哥。他得知我受了阴寒指力,便传下号令,要帮中兄弟去打捞金鱼。自己却来寻我,要我去游龙帮,便好以金鱼祛除我体内的寒气。游龙帮所作的事,大违侠义之道,可是他们为了我,也必定大费周章。”
抱拳说道:“姜副帮主,我何德何能?得你一帮之主如此看顾,实在、、、、、、实在受之有愧。”
姜百钩抓过酒坛,喝了一口。说道:“萧兄弟,在下行走江湖,不是一天两天。在下所结识到的江湖朋友,也不在少数。但如萧兄这般仗义的人,可少见得很。你也别叫我姜副帮主,就叫我姜大哥,你意如何?”
这一变化,萧爻委实吃惊不小。他向来豁达随和,略微惊讶了片刻,便抱拳说道:“好,既是姜副帮主看得起在下。那在下可不能不识抬举了。”说道:“姜大哥。”
姜百钩说道:“好兄弟。”两人便在大厅里称兄道弟,喝起酒来。
花添骄心下郁郁。暗想:“想不到姜百钩竟也来南京城了。师伯做六十大寿,两淮一带的江湖朋友,都有请过。也曾有请柬送到游龙帮中去。姜百钩既是游龙帮的副帮主,说不定他也会去拜寿。我指望着,将那姓萧的小子引到秋暝居去,再假手江湖朋友对付他。可他与姜百钩竟然称兄道弟,要对付他,便要得罪游龙帮了,这事倒颇为棘手。”他心中暗暗筹谋盘算,连酒菜也吃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