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直下了两个时辰,方见停歇。大雨一停,天色便转晴明。却已是傍晚时刻。
店小二重新打开门窗,众人往外瞧去,眼看不久便会天黑。忽然,只见一个青年人自客店外走了进来。那青年腰间配着一柄宝剑,身上衣裳靓丽,身着华美。脸如银盘,鼻若悬胆,颇为英俊。
青年向大厅四处扫了一眼,看着坐在东面的慕容钥,便走了过去。只听慕容钥叫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青年人正是慕容钥的大哥,慕容钊。
慕容钊点了点头,向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莫不信看了看。心道:“爹爹说,他以前的师兄弟会来长寿楼聚齐。一共是八人,但爹爹是主人,便不算。吴师叔做了管家,也不算。而司马师伯与爹爹有仇,因此可能不会来。现下这五人,是来聚会的了。”
慕容钊的武艺由慕容扫北亲自传授,子承父业。慕容扫北于他是父子,但也有师徒情分,他躬身行礼。向那五人说道:“小侄慕容钊,拜见众位师叔、师伯。”他既称五人为师叔、师伯,算是以江湖之礼拜见,而不是以慕容扫北的儿子这个身份来拜见这五个人。这五人中,按照辈分论起来,凤鸣秋是他的师伯,其余四人是他的师叔。他如此称呼那五人,是合理的。
那五人听到慕容钥叫他大哥,都知道他就是慕容扫北的儿子。见他与年轻时候的慕容扫北有几分挂相。
五人不自觉地将慕容钊与慕容扫北比了比,但觉得慕容钊少了几分江湖汉子的纠纠气概,多了几分儒雅文秀的气质。不约而同的想:慕容扫北创立秋暝居,十分不易,又是一生在刀口上恶斗厮杀过来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浓烈的武夫气质。慕容钊虽也学武,但极少与人争斗厮杀。就算惹下了仇,闯出了祸,终究背后有一个大靠山,得他父亲的托庇。又且自小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然少了他父亲的那股刚武气概。
那五人都答道:“师侄免礼。”向慕容钊打量着,虽然气质上比不上他老子,但见他一表人才,心头都有几分赞赏。
慕容钊又向屠大郎、于通海抱拳行礼。说道:“小弟慕容钊,见过两位师兄。”
屠大郎、于通海抱拳还礼。
慕容钊与众人打过了招呼后。复又躬身说道:“家父做六十大寿,邀众位师叔、师伯前来憋舍共聚。幸蒙众位师叔、师伯师兄以师门情谊为重,百忙之中,不辞辛劳,辗转千里而来,实乃万千之喜。”黄天荡捻了捻胡须。问道:“你父亲近来可好?”
慕容钊说道:“蒙师叔垂询,家父一向清健。”黄天荡问道:“是他叫你来的?”
慕容钊说道:“家父得知众位师叔、师伯来此相聚,喜不自禁。因俗务缠身,不能亲来恭迎,深以为很。因命小侄来此,告饶怠慢之过。”
凤鸣秋等五人均说道:“是他的寿辰,这须怪他不着。”
慕容钊又说道:“师叔、师伯不来降怪,实为万幸。家父久候众师叔、师伯多时,如久旱盼甘霖。特命小侄前来,恭迎众位师叔、师伯,移驾秋暝居,与家父叙别师门情谊。”
凤鸣秋道:“他的寿辰还有两天,如何现下就来请了?”
慕容钊说道:“因众位师叔、师伯与别的客人不同,家父深盼能早些得见众位师叔、师伯清颜,命小侄前来恭请。”
凤鸣秋说道:“你代父传话,礼数周到,确有你父亲的风范。”向那四人问道:“四位师弟。老三提前请我们去,你们意下如何?”
黄天荡说道:“那就去吧。正好去看看,三十年不见后,三师哥的剑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他如此一说,其他几人也均答应。慕容钊又向屠于二人说道:“二位师兄,也请一同前往。”
那两人见他太过文雅,不似江湖中人,反倒更像是个秀才。回礼说道:“既是师弟邀请,那自然是要去的。”
慕容钊便领着一干人走出了长寿楼,往秋暝居走去。
花添骄落在最后,忽然又跑回大厅来,看着萧爻。说道:“阁下答应过的事,可别忘了。”萧爻正与姜百钩喝酒,慕容钊来客栈奉请众人的事,也都看在眼里。听花添骄问起。说道:“三天后,我自当前去。”花添骄道:“萧兄快人快语,好得很,好得很。”又转头看着郑月娥。说道:“郑家小妹妹,你的萧大哥答应去了,你也别忘了。”
郑月娥哼了一声,并没搭话。花添骄看着郑月娥,一时竟看得痴迷。秦慧中喝道:“你再不走,是要我出手请你吗?”
花添骄向秦慧中看了看。说道:“不劳仙子出手,在下这就走。”冷笑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秦慧中道:“贼眉鼠眼,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吴佩薇却问郑月娥。说道:“师妹,他来请你做什么?”郑月娥因见是大师姐赶走萧爻的,对她本就不满。见她又来动问,恼怒已极。怪道:“你问他啊,他刚刚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要问我?”
大师姐吴佩薇被抢白一顿,大出所料。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忽然发火,那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萧爻。萧爻见三人的眼神中大有责怪之意。心中一凛:“她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她们又为什么如此看着我?”转念又想:“花添骄要我三天后去秋暝居,月娥当时就答应要与我同去。这件事,她的师姐们并不知道。倘若她的师姐们知道了,便不会允许她去的。她难道是为这事恼怒的吗?倘若是因我而气恼,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向姜百钩抱拳说道:“姜大哥,小弟先失陪。”说完,也不管那三人如何看待自己。径直走到郑月娥身旁,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郑月娥见他坐下。说道:“刚才留你坐下,你要走开。既然走开了,那你去呀,又回来做什么?”
萧爻说道:“咱们同仇敌忾,也要同桌吃饭,同桌饮酒。来,喝一杯。”脸上却故意做出轻浮的神态来。
郑月娥却冷冷的说道:“谁要跟你喝酒了?要喝你自己喝,我不高兴,你也别来惹我。”说完,把头别向了一边,竟似理也不理。
萧爻浑没想到会碰到这么大个钉子。本来是见她生气,想过来慰问慰问。被她这么冷漠的一拒,所有的热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要走不是,要坐又不是,一时好不尴尬。呆了呆,才勉力说道:“你是月宫里的仙娥,为何要生仙气?”
郑月娥说道:“我高兴生气,我就生气。你动不动就问我这个,问我那个。你讨厌死啦,你最好别惹我。”她这话原是指桑骂槐,似是在说萧爻,实则是说她的大师姐吴佩薇什么事都来问自己,因此心中恼怪。
萧爻侧目看着她,但见她俏脸生愠,眉头微蹙。动气时神情模样竟与如玉十分相近,宛然是如玉坐在面前。一想到如玉,被她诘责的事便丢到了一边。心中忽然想:“她和如玉怎会这么像呢?她分明不是如玉,但要是此时对我生气的人是如玉,我会如何置答呢?”
郑月娥又说道:“你快过去,你烦死啦,我讨厌你。”
萧爻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走开,兀自心头郁闷。坐到桌上。向那姜百钩说道:“姜大哥,今天见到你,兄弟好生开心。咱们喝个无醉不归。”姜百钩不知之前发生的事,也不知郑月娥与萧爻有什么关系,见萧爻豪爽邀约,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况且自己又正想与他喝酒。当即说道:“好兄弟,你既有如此雅兴,咱们喝个痛快。”
萧爻抓起酒坛,那坛酒又已空了。叫道:“小二哥,麻烦你送两坛酒来。”
店小二听到萧爻的话,对他多看了几眼。心道:“他刚进店时,就要了十斤酒。我怕他喝不完,沽酒的时候,给他减免了一些。十斤只有八斤,他那坛酒还没喝完,就被慕容小姐出剑刺破酒坛。酒水洒落了不少,但他至少也喝了五六斤,后来又要了一坛,也是七八斤的分量。姜百钩喝了一些,他喝下的少说也有五六斤。他前后喝下的已将近十斤酒,怎地一点醉态也没有呢?”想到萧爻喝了十斤,仍不见醉,酒量之高,委实罕见罕闻。
店小二又打来两坛酒,每一坛也有七八斤的分量。摆到萧爻和姜百钩的桌上。看着萧爻,似乎想劝他两句,但又忍住了。叹了口气,走到了一边。
萧爻心中烦闷,全都发泄在酒上。与姜百钩碰了一下,一口气便喝了一大半。姜百钩这时才见识到萧爻的酒量,见他如此猛烈喝酒,饶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副帮主,也不禁大为惊恐,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
萧爻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个酒鬼,一会儿喝醉了,姜大哥可别见怪。”
姜百钩说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姜大哥是那样的人吗?”萧爻道:“好,姜大哥,该你喝了。”
姜百钩不想在豪兴上输给萧爻。举起酒坛,竟不换气,但他一口气只喝了一两斤,便不得不停了下来。萧爻拍手叫道:“姜大哥好样的!”
姜百钩委实想不到,当天在集燕楼前遇到的那个少年后生,竟是个如此豪脱大气的人,更没想到,自己与那个后生竟如此划得来。说道:“你姜大哥是一帮的副帮主,在游龙帮中,除了帮主,便数我最大。”
萧爻说道:“姜大哥是个干大事的人,你在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贵无比。我,嘿嘿,我又算的了什么?”
姜百钩听他自伤自叹,以为他喝酒多了。道:“贤弟,你要是这么说,做哥哥的可就惭愧无地了。”
萧爻说道:“咱们喝酒,不提这个。”提起酒坛,又喝了几大口。
姜百钩见萧爻慷慨,有心邀他入帮。道:“实不相瞒,兄弟,我虽是一帮的副帮主。统领手下数千弟兄,干水面上的营生。但兄弟众多,耗资也十分巨大。要这一干兄弟不受饿,有时候,不免要干一些不见天日的勾当。”
萧爻听他亲口承认,所干的事有些是不见天日的,倒也有些意外。
姜百钩说道:“我看兄弟你武艺精熟,你要是不嫌做哥哥的这门营生辱没了你。只要你开口,我便委你做个舵主。和众家兄弟一道,论称分金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守着这长江天险,也得一世快活。”
萧爻心中一惊。心道:“他是要邀我入帮吗?他们游龙帮所干的经营,大多不明不白。大违侠义之道,我如何能加入呢?”踌躇不已。
姜百钩又说道:“兄弟,在帮中,除了帮主和我,便是舵主最大。我们游龙帮中所干的事,虽有些是见不得天的。但你当了舵主,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手下兄弟去干,你不用亲自出手。”
萧爻心道:“好像这舵主也是很高的职位。我要是做了舵主,也管了几百兄弟了。嘿嘿,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我要是做了舵主,谁肯服我?此事万万不可。”
姜百钩见他犹豫,又说道:“兄弟,做哥哥的是个直热的人,口快了些。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不过,你要是不答应加入我游龙帮,做哥哥便由你抉择。”
萧爻说道:“姜大哥,你要我和你喝酒,交朋友,我绝不皱眉。但你适才说的,要我入帮之事,小弟才疏德薄,还请姜大哥收回。”
姜百钩喝了几口。道:“兄弟,你武艺高超,一表人才。哥哥做得的事,你却为何要推辞呢?”
萧爻说道:“姜大哥,兄弟我只会喝酒,偶尔瞎闹瞎闹还可以。别的事情,却非所长。又且我答应过一位江湖前辈,要去平凉办一件事,至今仍然悬着。待此间的事一了,我便即北上。姜大哥若是认我做兄弟,我北上乘船时,你嘱咐手下兄弟,不来阻我,小弟就感激不尽了。要是以后有空,姜大哥还记得我这个兄弟,咱们喝喝酒,聊聊天,那也好得很。”
姜百钩见他执意推辞,也不好再劝。说道:“兄弟放心。他日你北上之时,若走水路,只消你说出你名号,定无人敢来多加阻挠。”
萧爻抱拳说道:“多谢姜大哥成全。”
姜百钩笑道:“我识人无数,今日邀兄弟入帮之议,倒是头一遭被拒绝。哈哈。”
萧爻见他虽在发笑,但脸上殊无高兴的神色。忽然想起一事来,正好要借此岔开话题。便说道:“姜大哥,不知赵兄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