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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不死不救

风云中州 露晓夜白 5880 2024-11-16 01:14

  萧爻心道:“《凤求凰》这首曲子,该是交情通意心和谐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结为伉俪后,白首不相离。可是你与温仁厚,却至今未能如愿。你所奏之曲,前面的调子和谐而欢愉。到了后面,就变得烦乱,变得无序。她先前说高估了她,便是她运气不佳之故了。”想着先前听到的曲子,看着那跟断了的琴弦。萧爻又想:“定是你与温仁厚未能如愿携手,反受离别之痛,天各一方。你所奏的《凤求凰》便是你的心音。曲子的末尾本该是和谐的,但你与温仁厚既没个了局。奏到后面,你的心音里有的只是离别,与《凤求凰》的本意违背了,心烦意乱之下,便绷断了琴弦。”

  想到此处,对李药香忽然生出了同情之念。见她低眉颔首,丝毫不似神医该有的风范。萧爻但觉眼前所见的,是她作为女子,该有的本来面貌。说道:“你既对温、、、、、、温兄如此痴情,足见你是个深情的人。”

  李药香幽幽的说道:“深情又有何用?我等了三年,到头来,只怕也是竹篮打水。”

  萧爻说道:“在下听泰岳四侠说过,姑娘有一个‘不死不救’的雅号。这外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不知是姑娘自诩,还是他人胡赖。”

  李药香道:“外号当然是自封的。我的外号怎么就不近人情了?”

  萧爻说道:“依在下猜想,按着‘不死不救’的规矩来行医。那些求姑娘医治的,若非将死而不死之人,姑娘便不予施救。”李药香说道:“规矩就是这样。”

  萧爻身上种了玄阴指力,这几天来,都有发作。每次伤发之时,冷热交攻,他饱受内伤的折磨。由此及彼,对病人病发之时,所受的痛楚,竟似深有体会一般。萧爻缓缓说道:“然而一个人由起病,到病情恶化,再转到将死未死。其间必要经受常人万难忍受的痛楚。姑娘既为医术名家之后,治病救人,应以减轻病人的痛楚为要。该在病未发起时,给人预防。病发之时,及时施救。这样,方对得起医术名家这四个字。要是非得等到病人生命垂危之际,才出手相救,未免、、、、、、有伤医德。”

  李药香说道:“你说的,是寻常医生。我既是神医,岂能与之苟同?”

  萧爻问道:“那么,姑娘要救一个人,便非等到那人受尽痛楚,尝尽煎熬,拖到将死之时,才肯出手救治?”

  李药香见他话中大有诘责之意,若非萧爻先时与她说了些笑话的。如此诘难于她,她此时心头不快,必定非发火不可。李药香有些着恼。问道:“你可知道,我起这个外号,是为了什么?”

  萧爻见她脸上,大有忿忿不平之色。心道:“她给自己取这个‘不死不救’的绰号,必定有难言之隐。我不问清楚,就来责难于她,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了。”便问道:“敢问姑娘,你取这个‘不死不救’的绰号,有什么格外的寓意吗?”

  李药香说道:“我为什么要叫不死不救?你说得对,不死不救。就是要病人,由病发,到病情恶化,到药石不济,再到将死而不得死,我才出手施救。我故意要病人等,让他们由小病等到将死不死的时候,我才出手解救。”萧爻听到这话,顿时怔住。心道:“你是神医,病人生病,等着你医治,如同久旱之后,祈盼甘霖降落。可你不顾别人的难受,丝毫不以别人所受的痛楚为意。你既如此无情,你是死是活,又指望谁来同情你。”

  萧爻只感到心中大为不平。庸医杀人,乃是医术不济,但始终怀有救人之念。李药香却是能医而不施救,说是不死不救,直如见死不救。相比之下,反觉得庸医也比李药香更有医德。

  李药香忽然冷笑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从病发到病危,再到将死不死,其间必饱受病魔的折磨。可我就是要让那些来求我医治的人一直等待。我看到有人久久的等待,心里就高兴了。我知道我这么做,确实很不近人情,简直是见死不救。但你又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萧爻先时本同情她,这时却觉得此人心肠太冷。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只听李药香说道:“我要别人等待,是因为我这一生,也一直在等候。自小到大,每当我所有乞求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只要我一开口要,他们就毫不犹豫的给予我。”

  李药香缓了缓。说道:“我以前有个弟弟,记得七岁那年,父亲带我们一同上街。我那时虽是女子,可我喜欢的便是木剑这类,男孩喜欢的玩具。我看到一柄绣着龙凤花纹的木剑,喜欢得不得了。便去央求父亲买下来。等父亲答应买的时候,弟弟也来央求,他也要那木剑。”

  萧爻说道:“我有许多木剑,是爷爷用木棍削成的。爷爷教我认穴打穴时,我就用木剑刺稻草人。我也会削木剑,你若是喜欢,我便削来送你。”

  李药香说道:“我喜欢那木剑,只在当时喜欢,而且我也只喜欢过那一柄。如今,你便是给我一百柄、一千柄比那还好的木剑,我也不会去看一眼。”

  萧爻说道:“你当时喜欢的木剑,得到了吗?”

  李药香说道:“那木剑只有一柄,父亲买下来,就给了弟弟。却又生怕我会难过,便嘱咐弟弟,说让弟弟玩一会儿后,就给我玩。”

  萧爻心道:“你是做姐姐的,为什么就不能让着你弟弟?”

  只听李药香说道:“弟弟一路上骄傲自满地舞着木剑,他耍着木剑,指上戳下,不停地向我炫耀。如果他手里玩的是别的东西,我根本就不去在意。但他用来向我炫耀的,正是我心里觉得最美好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懂得珍爱那木剑,他只是把它当作向我炫耀的工具。我并没有怪他,我只是觉得很后悔。直到此时,我仍然觉得很后悔。”

  萧爻问道:“你后悔什么?”

  李药香道:“我后悔央求父亲买那木剑。因为是我看上那木剑的,它十分完美。我如果不去央求父亲买,弟弟就看不到。他看不到木剑,就不会跟我争,他就不会有争赢我的机会,更不会有可以向我炫耀的东西。”

  萧爻道:“你见不惯你弟弟用木剑来炫耀,是因为你比他更珍爱那柄木剑。在你心里,那木剑不该是向人炫耀的工具,而是一件应该珍爱的艺术品。”

  李药香道:“我只觉得,那是我心中完美无瑕的东西。我珍爱它,是因为我发现了它的美,可我弟弟不会懂得。”

  萧爻说道:“令尊大人不是说,等你弟弟玩一会儿后,就会给你。你只消等得一会儿,你的弟弟不是会把木剑给你了吗?”

  李药香冷笑道:“为什么要我等?为什么不先给我。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萧爻说道:“是你父亲要你等,又不是我要你等。”

  李药香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一些。说道:“我弟弟拿着木剑,只把它当作气我的工具,他根本就不会珍视那柄木剑。父亲也知道,木剑到了弟弟的手上,只会被他毁坏,可父亲为什么还是要先给他?”

  萧爻见她幽幽出神。问道:“后来呢?你得到木剑了吗?”

  李药香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父亲既有吩咐,我还能争吗?我等了好久,弟弟才把木剑给我。”

  萧爻心道:“你欲得木剑而后甘心,可是那柄木剑却是你弟弟先得。他再给你的时候,只怕你对那木剑,已不如先前那么重视了。”

  李药香说道:“他给我的时候,那木剑剑身上的花纹,已破损不堪。我看着那木剑,发觉它变了。在我心里,不再完美无瑕。我一气之下,就将木剑摔成烂片。”萧爻见她神色兴奋,丝毫不似先前忧思切切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李药香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这时说得激动,停不下来。只听她说道:“我摔木剑,是故意摔给弟弟看的。因为是他先得到木剑,他并不懂得珍爱,在得到之后,只会用来向我炫耀。但他对那木剑自必会有一番顾惜之情。我摔碎那木剑,摔的就是他的顾惜。”

  萧爻叹道:“你这样做,一样没得到木剑。”

  李药香柳眉一竖。说道:“没得到又怎样?我如果不摔毁那木剑,我心里就会不痛快。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让自己不痛快?”

  萧爻浑没想到,似她如此温柔的女子,竟也会生这么大的气,竟还会把这些令她不开心的事,记在心上。心道:“那你如此思念温仁厚,难道你就是乐意的?”便问道:“恕在下斗胆冒昧,姑娘为了一个儒生,害了相思,至今仍无个了局。难道姑娘心头就很痛快了吗?”

  却听李药香说道:“这是我心所甘愿的事,这件事,就算不会有结果,我也无怨无悔。”

  萧爻向她看去,见她的脸上满是得色。然而此前,她却一直忧思切切。忽然想到:“这人只凭个人的喜好行事,不顾他人的感受,亦不会听取我的劝告。”

  李药香喃喃说道:“为什么要我等?倘若当初父亲买下剑来就给我,而不是等弟弟玩厌了再给我,那木剑便依然完美,我必视若珍宝。”

  过了半晌,萧爻说道:“你就是因为木剑的事,从此痛恨等待。而那儒生偏偏又让你等了很久。你心中不满,就给自己取了‘不死不救’的外号。要让那些生病的人,也尝尽等待的滋味。”

  李药香说道:“从那以后,我与等待再也没分开过,而且久久地等待。一个梦,或许别的人等一时三刻,若是不能成真,便会放弃,改去追寻别的梦。但我不会,因为我很难有梦,我要等到梦成真,所以我时常久等。我承认我痛恨等待,可我偏偏无法不去等待。只要我还在等待,我对等待的痛恨就不会消除。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去痛恨等待?一个人不管痛恨着什么,只要还有令他痛恨的东西,他的心里就始终留有恨意。”

  李药香缓了缓,又说道:“他还没来过,我在等待他,可我痛恨等待。只要我还在等待,我的心里始终有恨意。为什么要把恨只给我一个人,而别人都在快乐?”

  萧爻心道:“原来你心里有恨,便要别人跟你一样有恨。你心里不痛快,便要别人跟你一样不痛快。”

  李药香说道:“要让人不快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生病。但若只让他生病是不够的,得让他生大病,患绝症,让他知道死之将至,他就会痛恨这个世道。”

  萧爻禁不住问道:“一个人明知大限将至,又何必还要心怀恨意?”

  李药香道:“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在他临死之前,他一定知道他是因病而死的。他就会痛恨这个世道,痛恨世人医术低下。痛恨世上缺少神医,来除去他的病根,挽救他的生命。”

  过了半晌,萧爻才说道:“你是医术名家之后,给自己取外号叫‘不死不救’,很少医治病人。是要他们以为世上已无神医,一旦患病,便要陷入面临离世的绝望中。看到别人陷入绝望的等待中,你便从中得到慰藉。”

  李药香说道:“刚开始那几年,我确实因此开心过。可是后来,我发现,有些重病之人变得不再怕死了。他们在得知已不能活下去时,不想等死,竟然就提前死。”

  萧爻惊道:“提前死?”

  李药香道:“提前死,就是没人要他们死,他们却不肯多活哪怕一秒。不光是病人,那些失意的、受挫的、受困厄的。他们本来还能再活一段日子的,可偏偏一定要想法子让自己死掉。”

  生死大事,人命关天。李药香轻描淡写的说来,直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平淡,平淡得近似冷漠。萧爻看了看李药香。见她的年龄与自己的差不多。同是二十多岁的年龄,自己心思热诚。虽然身上种了阴寒指力,一旦发作,冷热交攻,生不如死。但病发过后,却又恢复如旧。而总合下来,始终发病的时候少,康健的时候多。因此,虽患上此等怪症,却一直没没来在意,心中的热诚始终未减退过。李药香不过是因为多了几次等待,竟如此冷漠。

  萧爻站了一会儿,但觉得再待下去,会增加自己的烦恼。心中又想着要去找如玉。只得将先前说过的话再次提及。萧爻抱拳说道:“蒙姑娘治好在下腿上的伤,姑娘大德,他日徐图后报。告辞!”说完,欲转身出门。

  李药香听他要走。忽然说道:“你体内中了玄阴指力,还没有根除,你就要走了吗?”

  萧爻问道:“玄阴指力?你、、、、、、你怎么知道?”

  李药香道:“我治你腿伤的时候,替你把过脉。你体内所伤的内伤,确然就是玄阴指力。”

  萧爻忽然笑道:“你想看着我伤势发作,等我快要死的时候,你再出手医治我。就可以保住你‘不死不救’的名头。是不是?”

  李药香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别人,我没有给你治伤,不是因为我的绰号。而是这种玄阴指力,是传自西域的一门阴毒至极的武功,非我中原武林所有。我暂时还没有找到根除的法子。”

  萧爻心中所想,便是去哪里找到如玉,并无心留下来。便说道:“既然连神医都治不好我的伤,那我只好听天由命了。”

  李药香说道:“我暂时是没找到法子。只要多给我几天时间,定能帮你除去阴寒之力。我劝你留在这里,若是你病发的时候,我还可配出些丹药来,帮你制住寒气。你若是去了外面,寒气发作时,你制不住,便会伤及经脉。经脉一断,全身武功尽毁。”

  萧爻说道:“多谢姑娘美意相留,但在下去意已定,非去找一个人不可。只要今生还能见到她,在下的生死,又何足道哉。”

  李药香说道:“你就算不顾自己的生死,可你曾答应过药妈的事,你难道想反悔吗?”

  萧爻心道:“原来你留我,却是为了要我帮你传信给他。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帮你去找温仁厚便是。”说道:“姑娘放心,在下自当找到温仁厚,告诉他,姑娘日夜思念,但求与他一聚。死活,也让他来向你求亲。与你喜结连理,同修百年之好。”

  李药香听到这话,她一直冷冷的脸上,竟泛起了几抹红晕,她微羞含笑。说道:“要活的,不要死的。”萧爻见状,忽然心中大乐,哈哈大笑。说道:“你叫‘不死不救’。我去抓个死的温仁厚来,你正好大施仙术,将他医活。你也不用做《白头吟》来栓他的心,只消配几幅药方,令他吃了之后,从此死心塌地地陪着你。”

  李药香脸上大为窘迫。急道:“我见你是个至诚君子,才将心事说与你知道。你若是以此来取笑,我、、、、、、我就杀了你。”

  萧爻笑道:“你杀了我,谁为你红叶传信?”

  李药香说道:“那你到外面,就不许胡说。更不许提到我、、、、、、我想他。”

  萧爻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说你是如何想他的,我只说你想他来做、、、、、、做你的镜子。”他本想说‘来做你老公’。但见李药香脸色不快,便改了口。李药香问道:“做镜子?”

  萧爻说道:“是啊,做你的镜子。你甜美的一笑,他便对着你傻傻的一笑。”李药香‘嗤’的一笑。知道他爱胡说,要想阻止他,自忖心思没他的快。

  萧爻抱了抱拳,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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