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抱着那坛酒,走出不远,来到市镇的边界处。远远望见大道边上有一茶亭,迎面横挑出一面旗子,旗子呈三角形状,上写着个大大的朱红色的‘茶’字。旗子新制不久,迎风招展,显得格外惹眼。四间绿竹大敞篷,前后相连。大敞篷里,坐有十来个人,服色各别,三五成群。当是沿途旅客,来此饮茶解暑。
萧爻拍了拍酒坛子,自语说道:“行人怕热,都以轻简为便。我抱着这个大酒坛,可不太像话。不如去茶亭里,把酒喝干了,岂不省去了这份累赘?”便走进敞篷里,寻了个遮荫的位置,坐了下来,顺便把那酒坛子往桌上一摆。邻桌上,一个青衫少女忽然向萧爻看了过来。那女子看到萧爻,见他抱着个大酒坛,‘嗤’的笑了一声,便转过头去。
萧爻耳力极强,听到那笑声,便转头看去,见邻桌上共有四个青衫少女。四个青衫女子的腰间都佩着短剑,四人正在低头说话,说话的声音十分细小。萧爻凝神听去,只听一个少女说道:“你们看,上次在大街上无缘无故骂街的那人,今天抱着个酒坛子来了。”
另有一人,声音极细柔的说道:“对头,正是他,我记得那天他骑着马。嘻嘻,不知他今天怎么不骑马了?又不知他今天会不会无缘无故的骂起来?”
有一人说道:“那天他在大街上,我听他是这样骂的‘老子有的是钱,你们来抢我啊。龟儿子,一个个笑里藏刀,算什么英雄好汉?’我猜啊,他要是今天骑着马来。他一定会骂‘老子有的是酒,你们来抢我啊。龟儿子,一个个胆小如鼠,算什么英雄好汉。’”她说了这句话,另外三人都跟着嬉笑起来。
萧爻忽然想起那天在马市上,破口大骂之际,便见到几个青衫女子,捂着嘴从旁笑着路过的。萧爻心中一怔:“怎地在这里又遇上这些女子了?那天在大街上,我骑着马,一时没加留意。没看清那几个女子的面貌,想来必是她们,这几个女子竟然记得我骂街的粗话?她适才学我,看来只是一时玩笑,对我并无恶意。却不知是何方神圣?”萧爻瞧着那几个女子,那几人始终没再回过头来,萧爻仍没看全那几人的面貌,安耐不住好奇。忽然高声说道:“我有的是酒,四位美女,一个个古灵精怪的,敢跟在下喝一杯吗?”
四个青衫少女听得这话,知道自己刚刚的窃窃私语已给他听了去。四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像是在说:“听到没?他说你们几个是古灵精怪,要请你们喝酒了。”却谁都不动身,谁也没再说话。
萧爻留神察看,既没听到那四人说话,也没见有人过来。心想:“我这么高声喧嚷,哪像是请人喝酒的姿态?”一时竟也没了主意,便扒开坛口封印,倒出一碗,一口干了。赞道:“好酒,过瘾!”又倒出一碗,一口干了。
萧爻自斟自饮,喝过四碗之后,愈发的来了精神。却见那茶博士,在给另一桌的人送茶。萧爻向茶博士看去,见那茶博士佝偻着身子,身着一套灰色粗布衣裳,长了一张诚实憨厚的脸,额上已生了皱纹,年纪该在五十以上。那茶博士送了一壶茶后,便绕到萧爻的座前。问道:“客官喝什么茶?”
萧爻不识茶名,又不好称呼他。反问道:“有什么茶?”那茶博士说道:“有大红袍、西湖龙井、毛尖、茉莉花茶、铁观音,全是好茶。”萧爻竖着耳朵听着,他记性本来就好。听了一遍后,已记住了茶名。便说道:“大红袍,一碗大红袍。”茶博士说道:“本亭的规矩,茶不说碗,都说壶。”萧爻说道:“那就一壶大红袍。”茶博士向伙房喊道:“大红袍一壶!”伙房那边自有人筹备。
茶博士又问道:“客官,还要点别的吗?”萧爻问道:“还有什么?”茶博士道:“此亭除了泡茶,还卖破沙包。专供过往客商饮食。一来解渴,二来饱肚。”萧爻心道:“破沙包?沙包破了,还怎么吃?”却说道:“那就两斤破沙包。”茶博士说道:“本亭的规矩,沙包不说斤,都说个。”萧爻呆了一呆,心道:“他奶奶的,一个小小的茶亭,还讲究这些臭规矩。”又问道:“破沙包有多大?”茶博士说道:“大概有拳头这般大小。”萧爻问道:“你平时吃几个能饱。”茶博士道:“这个,要看情况而定。如果不是很饿的话,吃一个管饱。要是有三分饿了,便要吃三个,才能吃得饱。要是都饿得很了,那就要七个才能吃饱。如果是隔了一顿,没吃过东西的,那要吃十五个才能饱。要是隔了一天,没吃过东西,那要吃三十个才能饱。要是隔了三天三夜,无水米进肚的,吃八个就能饱。”
萧爻一直耐心的听着。奇怪的问道:“隔了三天,没吃过东西。应该吃得更多,怎么八个就饱了?”茶博士说道:“因为隔了三天后,已经饿过头了。食量反而要下降。”萧爻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茶博士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的食量各不相同。若是行伍出身的,食量较大,一顿能吃五六十个。要是那等身量娇弱的小家碧玉,能吃完一个,那就不错啦。不过,话再说回来,若是小家碧玉,秀户小姐,便不会在江湖上奔波,就不会来这种地方。因此,是一个也吃不上的。”
萧爻听他说到什么小家碧玉,秀户小姐,便朝那几个女子看去。心道:“这四个女子,腰悬佩剑,算是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中人,便算不得是小家碧玉了。”茶博士问道:“客官,要吃多少?”
萧爻回过神来。说道:“就我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摸着是饿得很了。方才听你说过,你饿得很的时候,吃七个能饱。我只怕要吃十个才能饱。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不但食量不尽相同,就连脾胃也大相径庭。得先尝尝那破沙包合不合我的脾胃,要是合了我的脾胃,说不定我吃完十个后,还想再添几个。要是不合我的脾胃呢,说不定我一个也吃不下了。因此,来一个破沙包。”
茶博士便喊道:“破沙包一个!”茶博士喊完话,佝偻着身子,去伙房拿茶水和破沙包。萧爻一人坐着,又向那四位女子瞧去,见四人正在吃破沙包,除了嚼动的响声外,没了别的声息。虽是江湖中人,却文静优雅。
萧爻向别处看去,却见那四人的邻桌上,坐着五人。萧爻一时好奇,向那五人逐一看去,五人中,有一个须发皆白,年纪当在六旬左右,是五个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有一个太阳穴凸出,一看便知是外家高手。一个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神情可怖,手中握着一柄斩马刀。有一个没有眉毛的,看起来十分滑稽,拿着一把铁扇。另外一个是独眼龙。五人都着黑色长袍,自萧爻自走进敞篷里来,那五个人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一直阴沉着脸,便如五个僵尸一般。萧爻向那五人的桌上看去,见桌上只有一壶茶,却谁都没动过。心道:“这五人只要了一壶茶,却谁都没喝过。他们一直板着脸孔,像是全天下的人都该了他们的账。这五人若不是心里有事,便是在等人。不然,绝不会坐着不动。”
这时,茶博士提着茶壶,端着一个破沙包,走了过来。茶博士将两件物事摆到萧爻的桌上。说道:“客官,你的东西来了。”萧爻说道:“有劳!”茶博士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萧爻倒了一碗茶,茶水还很烫,一时喝不得,就由它凉着。拿着破沙包,吃了起来。刚咬了一口,便觉得十分清香。向茶博士说道:“唔,这破沙包合我脾胃,再来十个。”茶博士喊道:“破沙包十个!”茶博士喊了话,走去伙房那边。萧爻吃了个破沙包,便喝了一碗酒。抬头望去,只见西首大道上,来了一个人。见那人头戴方巾,身着白色长袍。正朝着茶亭走来。那人步履轻盈,走得很快,转眼间,便来到敞篷里。萧爻近看之下,见那人长了张方脸,面皮白净,气质华贵。
见他径直走到五个板着脸的人的座前。说道:“人都到齐了吗?”那五人并不起身,年纪最长的一个沉声说道:“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一个也没来。”白袍人说道:“好,咱们立刻就走。”说话的那老者放下五枚铜钱,当即起身。六人一道离了茶亭,往大道上走去。茶博士便去收拾茶壶,收下那五枚铜钱。萧爻心道:“这六人是江湖中人,可不知是什么来头?瞧他们去的方向,该是去往集燕楼。那五人一直阴气沉沉,去集燕楼,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却听得那四名女子中有一人说道:“你们知道吗?那位白袍人,就是漕帮的二当家邵桓山。不知他邀了镇江五怪,去做什么?”萧爻听到邵桓山的名字,蓦地想起店小二的话来。邵桓山乃是唐文豹表哥。心道:“莫非我出手揍唐文豹的事,邵桓山已经知道,他邀集镇江五怪,就是为了对付我的?但看起来又不太像。”
却听另有一女子说道:“这镇江五怪,武艺各别,但各有各的所长。近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次五怪同时出马,必定有一番闹动了。”又一人说道:“师姐,咱们要不要去瞧瞧热闹?”一个年龄稍长的斥道:“有什么好瞧的?咱们离开仙霞岭时,师傅嘱咐过什么来着。”另外三人便都住口。
萧爻听了这话,凝目向四人瞧去,细看之下,只见那年纪较大的人腰间的佩剑上,绣着一个‘仙’字。萧爻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个女子,是仙霞派的。你们离开仙霞岭,带有师傅的嘱咐,不得去瞧热闹。我孑然一身,有热闹可瞧,是非瞧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