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夫带着宗泽来到姜助教这里, 一进门, 宗泽就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文士打扮模样的人在案前写着什么。
斋夫对着这中年文士拱了拱手道:“姜助教,这是今天新到的广业堂天字班的学子陈宗泽。”姜助教闻言, 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 抬头看向了宗泽。宗泽赶紧拱手作揖道:“学生陈宗泽, 拜见姜助教。”
姜助教挥手让斋夫下去后,对宗泽点点头道:“陈宗泽?你来了。王少卿有跟我们讲过, 说你今年二月才会到的。唔,西京离这儿有些距离, 你来的也还算是快了。”
王少卿?宗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王少卿说的就是自己的老师王进士了,王进士当年是在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致仕的。
宗泽躬身道:“是,学生今天来面见老师, 请老师指教。”
姜助教于是对宗泽详细的说起了国子监的各项事宜。
姜助教先是对宗泽说起了纪律要求。国子监对监生的学规要求很严格。学生出门要请假、不得有越轨言行等。
若违反纪律, 初犯者记在集愆册上,再犯者被带到绳愆厅受刑。如果犯有诸如“毁辱师长”、“生事告讦”等严重错误,则“杖一百, 发云南地面充军”。假若错误更严重的话就可能会掉脑袋了。
虽是在来之前, 就已经知道国子监规矩森严。听到这个, 宗泽更是对国子监尊师重教的规定有了更深刻的印象。但宗泽也知道姜助教说的这个绝不是耸人听闻的吓唬之言。
刚才自己进来时见到的拿七座御制诰碑,其中有一座就是太\\\\\\\\祖对国子监学生的训示。当年有一学子不满老师, 写了小报发泄不满,太\\\\\\\\祖知道了龙颜大怒,将人杀了、头颅挂在国子监长杆上示众后不算, 还亲自在国子监学子面前训示一通后,然后命人将这三百字的训示制成御碑立在了国子监里。
既然说了纪律,那对初来乍到的学子总是要先介绍一下书院的官职职位设置才好。不然,不先说清楚了,学生要是犯事了,也不好罚的不是。
姜助教接下来对宗泽详解一遍了国子监有品级的教员的情况:整个国子监设有祭酒一人、司业一人、监丞一人、五经博士五人、六堂助教十五人、学正十人、学录七人、典簿一人、典籍一人。这些都是有品级的教员,其他没有等级的教谕等还有很多,就不一一多加赘述了。
听完姜助教的教员职位介绍,宗泽大致明白了,这个姜助教也相当于自己的辅导员加班主任了。
姜助教介绍完教职人员,又特地加重语气道:“方才我已经对你讲过纪律的事了,你要切记一定要尊师才是,但有所违,必是严惩不贷的。”宗泽赶紧诺诺称是。尊师重教这是最基本的,更何况还有如此严重的前车之鉴,就是老师不说,他也是不敢犯的。
这些纪律要求也就罢了,宗泽对人一直都是恭谨有礼惯了的,更何况在这帝国最高的学府里。在这鸿儒大家遍地的国子监,更不会不知所谓的去自以为是了。
可姜教谕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紧张的不行了。真是有点深悔自己当日怎么没打听清楚,也对王进士对自己的自信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原来,先前周提学说的禀膳生说是坐监六个月,但实际上这只是针对不直接做官的拔贡生。而想要从秀才做官的,其它的不说了,就是拔贡、例贡中的禀膳生都是要做监十四个月;增生、附生都是要做监十六个月的。
像宗泽这些不走秀才直接做官的拔贡禀膳生,虽是只要求坐监六个月。但是,不是说只要学满六个月就行了,那是必须要六个月中的所有考试过了才能毕业呢。
宗泽这才明白,难怪国子监这么痛快就同意自己今年来坐监,好多学子为了保险起见,都是越早来坐监越好的,估计特意走关系晚来的就宗泽一人了。
宗泽心头滴汗的想着,王进士可真看的起自己,他可是从来没跟自己透过这方面的口风,竟然还支持自己在乡试之前才来做监。看来,老师真是对自己有信心啊,他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六个月毕业
这还不算什么,接着宗泽就听到姜助教继续说道,监生坐监学习考试的各项事体。
监生在国子监中所学之课业,主要是《四书五经》、《性理》、《通鉴》以及刘向的《说苑》,还有书法、数学、律令、《御制大诰》等等;当然学生还可以自由选择其它一些经书和典籍了。而且学生每天的课业中还有雷打不动的临摹晋代、唐代的法帖,每天至少临摹五六百字的。
这些是课业要求,可是既然学了,当然也得考试才能看出是否真的学到了。因此,国子监每隔三个月,便由祭酒主持一次季考;每月之中又有一次月考,主持者是司业。这是季考跟月考。除此之外,每月初一是博士考;每月初三是助教考;每月十八是学正跟学录考。
这些考试的内容主要是四书文、五经论,以及诏、诰、表、策、论、判等。
宗泽听到这一连串的考试,头都有点大了。这还不算完,接着姜助教加重语气道:“这些考试都是跟监生的升堂息息相关的,但凡一次不过,都是升不了的。也就是要继续在现有堂里读到考试过了才能升堂。”
宗泽听到这儿,是完全明白了,这国子监对学子的考核是极为严苛的,要求必须所有考试都要过。但凡只要在所属的堂课里只要有一次没过的,就要重头所有的全考一次。相当于通关清零全部重来一次。
总之,只要来了国子监,不管是否直接做官,不管原定的坐监时间长短,都必须要修满学分才能毕业的。所以,在国子监读书超过四年、五年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十年都毕不了业的。
宗泽听的满头是汗的往寝室走去。今天是初六,本月初一、初三的考试他已经错过了。不过好在监内考虑到宗泽这种情形的学子有很多,于是,每月二十、二十一都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可以补考。这让宗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压力又更大了起来。那也就是说从这个月十五以后,基本上他是天天要考试了。
担忧过后,宗泽也不及想太多了,看来,自己必须要背水一战了。否则,今天八月的乡试就要回秦地去考了。还不光是这个问题,想也想的到,到时国子监要是还没毕业的话,还不知道要说多少好话才会让国子监放人回去考试呢。
宗泽匆匆赶回寝室,准备立马将书拿出来看。可刚一进寝室,只见一三十出头的监生模样的人站起来迎将过来:“这位师弟可是新来的?”
宗泽一见,心道来这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的舍友了。宗泽赶紧一拱手道:“在下姓陈,名宗泽,是今天才来国子监的。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监生赶忙还了一礼:“鄙人王,名培。”王培说完又笑道:“日后你我二人可是要同寝一室的,我想我们就不必客气了。日后,我就唤你宗泽,你看可好?”
宗泽见这王培颇是善意,日后自己跟他可谓是要朝夕相处的。刚进来时自己有还在想呢,要找个熟悉此地的师兄帮忙介绍介绍这国子监的,好早日熟悉起来。现这王培主动拉近关系,宗泽如何能不依。
宗泽赶紧答道:“承蒙兄台看得起,宗泽如何能不遵命。王师兄尽管叫我名即可。”
见宗泽一点都不生倔孤拐,王培也高兴的点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宗泽本是要拿书看的,但见现在有室友在此,第一次见面,那可不能失礼的。于是宗泽也打叠起精神,认真跟王培说起话来。
听得宗泽是拔贡生,王培佩服不已,问宗泽道:“你可真厉害。那你是准备就此出仕的吧?”宗泽摇头道:“我没打算就此出仕,我是想在京参加乡试,看看日后能不能考出来。”
王培叹道:“你可真是有决心,都来拔贡来国子监了,还不想就此出仕。为兄可真要佩服你,那你可得要好好读了,争取今年能在应天考乡试。”
因着之前姜助教说的那一番话,宗泽也有点明了王培的感叹,不过,宗泽还是好奇:“王师兄,国子监肆业果真很难么?”
听得宗泽这样问,王培激动了:“难,怎么不难,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是例监出身,本来的坐监时间只需三年就行了。可是,你知道么,为兄今年已经在国子监呆了几个年头了。”
宗泽讶异的看着他,还正想问几个年头了?王培自己已经说了出来:“算上今年,我已经在国子监呆了七个年头了。”
宗泽真有点惊住了,先前姜助教说的这些,说实在的,自己咋舌是咋舌;但是毕竟只是听说,可没有现在亲眼见到实例这样让人惊讶的。今天第一天就见到一个多年毕不了业的主儿,这可真是让人映像深刻。
王培说完,见宗泽又点呆住了,心道,看样子,自己这样的实例将这新同学给吓到了。于是赶紧宽慰道:“哈哈,宗泽你可别被我吓住了,我是捐的例监,学识本就比你们这些正经出身的差了好多。宗泽你是拔贡头名,学识肯定是不一般的,你必是能如期肆业的。”
宗泽也就是那样呆了一呆,过后反倒更激起了斗志。现在自己已经来到国子监了,且八月就要乡试了,自己是不过也得过的。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儿的学一场。不就是考试么?自己前世今生大考小考无数,还怕考试?
别的先不管,心里的底气是要先打起来的。宗泽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后,对王培笑道:“王师兄你还别说,刚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惊住了。不过,宗泽既已来此,那就要用心一场才是。”
王培笑道:“很是,很是。既来之则安之。宗泽,我看你年纪尚幼,看起来应还不到十六之数的。你能以如此年龄得了拔贡头名,这国子监的考试想来你是不再话下的。你不必过忧了。”
宗泽闻言道:“多谢王师兄吉言了。哦,方才宗泽竟然没报年龄,真是不该。禀王师兄,宗泽今年正是十六。”
王培叹道:“你可真是少年英才。我刚才也是一看你比我小好多,我也就没多问,直接拿大称兄了。为兄今年也是三十有一了。”
两人序完齿,王培一看时辰,正是吃晚饭的时节,于是就邀宗泽一起往馔堂吃饭。边走王培还边给宗泽介绍国子监各案职务工作的分工。
因着国子监学生众多,为方便学生学习以及后勤诸事的管理,监内分了学案、厨库案、知杂案三案:学案管文、武学生公私试、补试、发解试等的升补、考选行;厨库案管太学钱粮、颁发书籍条册;知杂案管监学杂务。各案设胥长、胥佐、贴书等吏。
听王培介绍完,宗泽大致明白了,也就是国子监大致分了教学处、后勤处、纪律处了。
几人来到馔堂,只见里面之大跟现代大学食堂相比那也是不遑多让的。再看到摆在那儿的饭食,有荤有素有汤的,还真是不错。看来,朝廷对国子监学生可真是不错。
几人打好饭菜找了个桌子坐下。宗泽看到旁边桌子上有几个明显不是本国学子的人,心道,看来这就是国子监的留学生了。
王培也看了他们,嘀咕了一下:“这些家伙又跑这边来蹭饭了,他们光哲堂的饭不好吃么?”
“光哲堂?”宗泽疑惑道。
王培答道:“光哲堂就是专门给他们这些,来我朝读书的外国学子建的吃饭休息之所。”
宗泽点头明了。由此可见,国子监的留学生可真是不再少数了。看来天\\\\\\\\朝八方来贺真是不假。
回到寝室,王培知道宗泽今天千里跋涉进京,来到书院又马不停蹄的忙;想来是很累,也必是要洗嗽一番的了。于是又让自己的书童振翅带,宗泽二人去到澡堂好好洗嗽一番。
对王培的这个贴心之举,宗泽真是感激不尽。刚自己还想问的呢,今天虽说在船上打理了一番,但到底还是有风尘之色的。
宗泽洗嗽完出来,颇是神清气爽。看到丁全也出来了,想着今天自己一直惦记着的事,怕但会儿回到寝室不好说,于是赶紧对丁全吩咐道:“我原想着来了京城后,要先去王进士处拜访的,可看现今这情形,我是不好出去的了。”
“你明儿个就去趟拱辰街,告诉老师我来京城了,顺便也替我去给老师告声罪,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一准儿前去拜见。你手上有钱的吧,记得明儿个重重的备份儿礼带上。”宗泽一迭声的吩咐着。
丁全点头答应不已。两人回到寝室,看到王培,又真诚的道谢。王培也笑着回了两句无妨。
知道宗泽他们也累了,于是王培特别体贴的让振翅带丁全去书童寝室歇息,也让宗泽赶紧歇下。
宗泽笑着谢过,想起自己的学习习惯,而这次又是与人同寝室。可得先打招呼才好。于是宗泽先说道:“王师兄,宗泽还有一事,要先给王师兄你告罪了。”
王培笑道:“为兄却是有点不解了,何事竟让你如此郑重其事的?”
宗泽道:“王师兄,宗泽此次来的较晚,除了接下来要考的试外,还有几堂试要补考。因着宗泽耽误了好多天,这我要赶紧补上才是。所以,晚上我可能会学的晚些,到时怕是会对师兄你多有打扰的。还请师兄多多海涵。”
王培道:“这有什么,你尽管读就是了。说实在的,我也需要有个你这样勤学的室友,这样我学起来也更有劲头。说不得 ,借你的东风,我今年也能肆业呢。”
宗泽笑着谢过。今日两人初次见面,但感觉甚是融洽,宗泽也是想借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室友的。于是,当王培问他些家世来历之事的,他也据实以告。听得宗泽以寒门之身一路走进国子监,王培是佩服不已,连连感叹。
宗泽对王培也是好奇的:“王师兄,请恕宗泽冒昧,你今年已过而立之年,想必是早已成亲了的吧。怎只你一个人在京呢。国子监不是也会发家眷用度之资的?更何况,王师兄你家也是不难于此的?”
王培叹道:“为兄成亲都十几年了,先前我娘子一直在京的。可去岁时,家里来信,母亲身体不好,所以就让她带着孩子们回乡尽孝去了。唉,说起来惭愧啊,为兄这么多年来,于读书一道是毫无进益啊。”
宗泽赶紧宽慰道:“王师兄不必多虑。这读书之道本就是学无止境的。只不过是考试一时不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的。”
王培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话。宗泽却更是打起万分精神来要好好用心了。可得做好准备,会会这国子监的考试了。
今天才来书院,千里奔波也是累的够呛的。不过,为了习惯故,宗泽还是拿出书看了一阵才歇下。
黑甜一觉,第二天卯时一刻宗泽准时来到广业堂天字班上课了。
宗泽进得课室,因着是个生面孔进来,班上同学颇是有点注目的。姜助教进来后,又对着众人介绍了一番宗泽这个新同学,也就开始上课了。
广业堂一天课上下来,宗泽颇是见了几个大师。真不愧是国子监,这授课老师的水准真不是盖的;尤其是《诗经》傅博士的讲课,更是让宗泽听得如痴如醉。
专攻《诗经》的大家讲起课来,真是不一样;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观点深刻新奇。就今天一堂课,宗泽就听到了一两个别出心裁的观点论述。
不过,正因为如此,也更让宗泽对接下来的考试有了忐忑之心。老师如此水平,那估计对学生的文章要求更是不低的吧。
宗泽去到馔堂吃完饭,回到寝室继续用功。王培本来想找宗泽说话的,看宗泽这刻苦的样子却也不好意思打扰了。
暗中有点担忧的王培打扰自己的宗泽,见王培如此识趣,当即大松了口气。
他也怕王培找自己说个不停的。之所以昨日会说那多的话,那是因为是刚来,两人需要快速的互相了解一下。尔后宗泽却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说话上,尤其是在繁多的考试马上要接踵而至的情况下。
宗泽正看的有劲儿时,丁全回来了。进来看到王培也在,赶紧对着王培行了一礼。方才对着宗泽说了见到王进士的种种。
知道老师身体很好,精神也矍铄的很,宗泽很是高兴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师生情,真是让宗泽对着个老师有了很深的濡慕之情。他是希望自己的恩师长命百岁的。
在旁听着的王培,知道宗泽的授业恩师是个进士,也是咋舌不已:“怪道你有这么厚的底子。从一开始都有进士教你。你可真是有福气。”
宗泽笑答道:“嗯,恩师才学过人,我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只希望能在这国子监顺利肆业,方不负老师恩德啊。”
丁全说完王进士的近况,又将王进士的谆谆教导之言也转告给宗泽。最后说道:“少爷,王进士知道你学业繁忙,让你不必惦记他,好好读书。他过段时间可能会来书院看你的。”
宗泽惊讶道:“老师说要来书院看我?我还没去拜见呢,老师却先来看我。这可真是让我惶恐。”
听得宗泽之言,丁全笑的不行:“王进士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因此,他还让我转告你,千万要好好考试。否则,到时候你见了他可真是要惶恐了。”
宗泽听得好笑又担忧,好吧,就为了见老师不惶恐,自己也要努力考过了才是。
紧张的学习中,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让人惶恐不已的月中司业主持的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