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给咱们儿子取名了, 叫弘晗。”胤禔抖抖手里的纸, 给道琴递了过去。
“晗,将明未明啊。”道琴打量着这个字, “你们是胤字辈,他们这一辈都是弘字辈了?”
胤禔点点头:“富尔祜伦家那个小子叫广延,广、弘都是大, 汗阿玛真是,哈哈。”胤是子嗣,儿子们都有福,儿子多了, 到了孙辈就开始琢磨让他们继续枝繁叶茂,如阳光洒满大地一般。
“诶,那毓庆宫的两个阿哥叫什么?”道琴忽然问道:“三阿哥、四阿哥也取名了吗?”
“别提了, 他们家大哥儿又病了, 皇上也没敢给取名字, 想以后出痘了再说。”直郡王一摊手:“老三老四还没取, 周岁都没过嘛。他家二阿哥叫弘晰, 估摸着以后都是日字旁了。”
道琴摆弄那张纸, 沉吟一会让丫鬟们都退出去, 而后道:“今年五贝勒开府,咱们不是去贺喜来着?那席上,女人们都在夸毓庆宫皇孙长得好,还说外头男人已经开始叫上太孙了。”
福晋说的是实情,但唯一让人出乎意料的就是, 最“跳”的人居然不是索额图,也不是长泰,而是太子詹事府的詹事们。
以汪士鋐为代表的詹事一口一个太孙,仿佛他们就能干脆的决定了大清朝的传承问题,偏偏外人也无法多说什么。毕竟“本朝太子还是个新鲜玩意,太孙是个什么鬼”这种话说出去,就彻底得罪人了。
“这种事……”直郡王一笑:“毓庆宫四阿哥的满月宴,皇上不也没有去么。”
又不是在宫外,可以去露面却没有,康熙这种态度有点表现不满的意思。但胤礽似乎完全没有感觉,直郡王现在特别怀疑太子的思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
直郡王没来得及探究,这年的春末,皇帝带着皇子、大臣们浩浩荡荡去了承德,而后转道盛京。这次太子没有奉命随驾,照例留在京中监国,康熙不咸不淡的表示“军国大事自然还要送到御前。”
随驾的是直郡王和诚郡王,还有八贝勒胤禩,明年胤禩就要成婚了,康熙拎他出来也想让他露露脸。八贝勒高兴的收拾停当,美滋滋的随驾走了。
“……我都觉得咱们俩是不是,我是不是该去哪拜拜?”
直郡王发出了灵魂呐喊,他媳妇第四次怀上了孩子,然后他第四次要跟着康熙出门。直郡王看着天空深觉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或者他们夫妻的生育运道有点奇怪。实际胤禔有些担心,这孩子来的太快了,他们家的次子才生了一年左右。
是不是太快了?
这种没有避孕套、避孕药的时代真是无可奈何,胤禔把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弄成了莫西干。道琴自己倒是很开心,这年头平平安安生孩子简直是福气太大了,人家道琴最喜欢的就是一看树下都是自己的孩子。
“多好啊,我就喜欢一看满院子都是咱们的孩子,一个个扑上来叫阿玛额娘。”道琴笑道:“再说如今苏日格也顶上事了,弘晗跟着沈先生读书,二阿哥有嬷嬷照顾,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赶上什么应酬,道琴也是宗室福晋里的不好惹的几位之一,谁敢给她找不自在。
这些事胤禔也知道,但知道和放心之间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况,胤禔真的有心上书告诉皇帝,随便找个理由就不去了。
太子太孙,尽惹麻烦。如今这个情况,身在局中的人特别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压力。很多人原以为康熙会非常喜欢嫡皇孙,但现在皇帝赏赐皇孙们器物,还是按照排行来的,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偏好。
以胤禔自己的看法,如果太子詹事们继续折腾,散布什么“两代正统”之类的话,皇帝对皇孙只会越来越冷淡。什么叫正统,做了皇帝、没有被人拱下皇位,那就是正统,什么嫡出庶出只是话把而已,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用的时候拎出去说说,没用的时候当垃圾处理都觉得麻烦,你说詹事府这群人急急忙忙是为了什么呢?
詹事府里旗民官员大致是三比二,如今简直是一片奇景,汪士鋐带着民人大臣摇旗呐喊,但旗人詹事除了格尔芬这种,其他都稍显冷淡,摆出一副“太子亲自发话我们就掺和,太子不发话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事情找沈瞭没用,因为沈瞭还没当官呢,他再聪明也没法体会一种从来没经历过的那种心态。所以胤禔在随驾之前的几天傍晚,溜达着来到了明府花园,他舅母最近欠安,胤禔正好带着药材过来探望。
觉罗氏太太上了年纪,正月十五那会受了寒,断断续续身体就不太好。从明珠到子孙,最近都忐忑不安的担心,唯恐夫人有个好歹。
直郡王府早就派人来探望过,胤禔指使巴特过来的,他没敢来。因为有种说法,就是老人家生病嘛,别蜂拥过来好像真有什么事儿似的。
而胤禔这天过来的时候,觉罗氏太太已经将要康复了,所以直郡王的到来并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且这会明珠也有了精气神和外甥好好论一论这帮詹事的行为心理了。
“就是讨好呗。”明相一语中的:“旗人不爱掺和有两个理由。其一,从高皇帝到现在,嗣子能够保全其位的不多;其二,太子有旗份吗?皇上春秋正盛,詹事府的旗人詹事都盼着自己的才华显露于君前,怎么会参与这种事。”
“只有那些民人出身的官员,才会在实际利益之外依然如此推崇道统,这样又好又坏,对谁都是。”
胤禔心中雪亮,这个又好又坏,对太子、或者对他和其他任何人都是如此。
“你担心立太孙的事情吗?”明珠饶有兴致看着外甥的脸色,让他惊喜的是,胤禔非常冷静。
直郡王微笑:“瞧舅舅说的,我担不担心没用,不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但如果让我说,我感觉皇上不会封太孙,顾梁汾给过我一套札记,他自己的读史心得。我仔细读过一遍,这是我的感悟。”
“为什么这么说?”明珠这会真的好奇了,他很想知道这个外甥是不是真的思路清楚。
胤禔笑道:“古往今来立太孙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皇帝对太子不放心,要么是太子处境艰难,皇帝却不想废掉这个储君。不管是李治立李重润,还是朱棣立朱瞻基,无非就是这样。如今嘛,是皇上对太子不放心,还是太子处境艰难?毓庆宫两不沾边,却有人高呼立太孙……”
毕竟以现实形势来看,没人去和胤礽对着干,康熙也只是略微不悦,完全没有在政务才干方面对胤礽表示不放心。那么高呼着两代正统的人,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其心可诛”。
康熙这样性格里带着“忍人”一面的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如今的局势最后会如何收场,还真不好说。
明珠抚掌大笑:“好好,舅舅我啊,总算能放心了。不管你身边有多少谋士,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切记不能被谋士左右,他们只是参谋。”
参谋只能提供建议,不能替胤禔做主,这个主人和臣仆的关系一定要控制好。不是每个人都有诸葛亮那样的高尚品行,万一规则没有确立好,弄出个司马懿,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所以说做个领导多不容易,胤禔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到目前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和“先知”优势,而且生活在这个环境,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没白读书,如今总算略有心得。
胤禔跟着皇帝离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承德而去,纯亲王富尔祜伦和简王世子雅尔江阿都随驾,胤禔、胤祉、胤禩和他们都熟悉,一路上倒也让人开怀。
“每次汗阿玛都会出来带着咱们一起打打猎的,这回怎么了?”胤禩扭着头:“不会出了什么事罢?哥哥们也要小心些。”
诚郡王哂笑:“八弟不知道了罢,京中如今怕是有人串联要立太孙呢,若是折子真的送到了汗阿玛跟前,他老人家还不得多想想。”
太孙?
胤禩如今未婚还在宫里生活,这话他自然听过,而且目前来说八贝勒也是认同太孙这个说法的,嫡子嫡孙嘛,真的立了那就也立了。
只是,胤禩不太明白:“三哥,汗阿玛怎么知道,哦……”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那步军统领衙门、那巡城御史,乃至于留在京城的御前大臣,都是皇帝的耳目。
诚郡王瞄了一眼这个弟弟,这倒是个聪明的,他意味深长道:“所以,谁知道老爷子想怎么办,八弟倒是有句话说得对,咱们啊小心着点罢。好事虽然是别人的,可咱们也别揽上坏事啊!”
富尔祜伦一直听着,这会就道:“三哥这话说得对,咱们别多嘴,提都别提。”这事太敏感,没有定论之前,能不沾边就不沾边。
可惜,天不从人愿,大队人马来到承德的那一天,胤禔在康熙身边欣赏了一出大戏,名字叫“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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