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都说废太子是为了在承德脱身, 害死了温宪公主, 满京城各府估摸着都知道了。”
胤禔终于回府的第二天,勒格安就颠颠地跑到直王府给他们王爷报信“您没宿卫皇上、废太子回来的时候, 京城就开始传这个话了。奴才觉着这事严重,王爷您得知道。”
要说起胤礽吧, 你说他真的特别恶劣,倒也不是。他打着悼念温宪的旗号想溜走,可他临走前还真去了温宪那边,略表哀思才离开。胤禔当初觉得他这事混账,但这会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思考。
胤禔就叹气“胡扯的事儿, 温宪公主是头次怀胎艰难, 路上到底颠簸些,又中暑又坐胎不稳才去了。怎么被传成了这样!”
康熙把太医和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审了又审, 脉案看了几次, 胤禔一直在身边也跟着看了,没有问题。再说合着皇太子开天眼?他哪知道温宪公主能在山庄诊断有孕啊, 一直被看守, 仓促间如何布置。
一旁坐着的帕勒塔所有所思, 道“不知主子发现没有,传这话的人,说的六分真四分假。温宪公主的死因是假的,但关于废太子这部分却是真的, 他的确是借着温宪公主之死想要做什么。”
“帕大人说的没错。”勒格安笑道“王爷, 传这话的, 必是对废太子和皇上之间……对这里头的事心知肚明的人。”
勒格安倒是不藏着掖着,他的意思胤禔也明白,这个传言,必定是局内人传的。而且,能短时间搞出这么大的谣言,不得不让胤禔想起阿灵阿……还有,老八。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这件事就肯定是阿灵阿帮老八做的,胤禔想的是,阿灵阿当初争爵时候做的那些事,自己知道,难保旁人也知道。于是借鉴经验,就这么往胤礽身上泼脏水,别管小看老套的法子,它有用!
直郡王揉揉眉心,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合眼,注意力一半放在康熙身上,一半放在胤礽身上。胤禔是真的怕,怕胤礽莫名其妙死在自己手上,那他就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死一个废太子还能赚一个直郡王,这买卖可太值了!玩命都值得。
所以从承德回来,上驷院被胤禔请旨换成了善扑营和骁骑营的人,连侍卫他都不敢用。还有就是康熙身边的侍卫被他借调几个压阵,他自己身边也把萨宾图和苏鲁派了过去,还有就是阿林、恩绰他们手上的人。
总之是全面隔绝了废太子同外界的联络,但是也隔绝了危险,这样对大家都好。胤禔的担忧虽然不明说,但康熙隐约也和他想的差不离,直郡王的一应请求,皇帝也都答应了。
可就是这样,等胤禔在家歇了一天,照常去上驷院转一圈,打算进宫然后再回府问问孩子们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上驷院是养马的地方,但太子没有住在马圈里,他住的是毡子帐篷。胤禔照例过来看了一眼,他也不想刺激胤礽,看过就走。结果还没到门口,就有这里负责的总管溜过来请安。
说完了一堆废话,这太监就道“奴才们日夜盯着废太子,断不会让他行为不轨,王爷您放心。奴才们一心都想着王爷呢……”
我艹!
胤禔看着这个太监,我认识你吗?你想我什么啊!
在场众人看着直郡王指着那个太监,手都在发抖,最后郡王一声令下“把他给本王扣起来!上驷院当差岂能有如此奴才!打!”他使了个眼色给全都,全都了然,他们主子的意思是,打死最好。
自打胤礽出事,康熙就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服,老爷子回来坚持了一天,宣读了废太子诏书,回身就病了。乾清宫满是药味,胤禔进来的时候,抽抽鼻子,这药味重的压不住了。
“保清来了?”康熙躺在炕上,脸色暗沉,整个人老了十岁。
胤禔撩袍子跪下,道“儿臣是来向汗阿玛请旨。”
“说罢。”
“请汗阿玛再派人来同儿臣一起,监管上驷院。”胤禔道“今日在上驷院,有太监对二阿哥很不恭敬,儿臣以为这不妥,所以来求汗阿玛降旨。”
“还有就是,外头流言很多,儿臣听的最多的,就是说二阿哥为了……自己的目的,害了五妹妹。”胤禔斟酌着说“这种流言且不说荒诞无稽,这样乱传,也于事无益。”
康熙目前最想的就是把大家的目光从废太子这件事上拉回来,可他自己都这样,何况别人。这几天他昏昏沉沉的,一边是疼了三十年的保成,一边是办丧事的温宪,还有后宫以泪洗面的太后,康熙可不是三十岁那会,蜡烛两头烧他也受不了。
“朕都准了。你先去罢,明日你和胤禛奉旨问胤礽话,朕要知道,他还有什么同党没有。”康熙病恹恹的吩咐,“朕让胤禛抓人,他怎么现在还没个回报。”
“汗阿玛放心,儿臣这就去见四弟。”胤禔告退出去,快出月华门的时候,却见梁九功引着个人从南书房那边过来,离得远了也看不清是谁,胤禔也只能站定瞄一眼,随即走了。
来的人是普奇普公爷,这位爷此刻正是冰火两重天,一边觉得太子被废,他好歹也算八贝勒的忠臣。但反过来说,他和太子走得近也是很多人知道,万一皇上清算到他身上怎么办?
于是这位宗室亲贵主动上折子给康熙—这是八贝勒给他出的主意,说是有下情禀告,病中的老皇帝就召见了他。
普奇在胤禩回京之后,他们偷偷见过一面,不止普奇担忧,胤禩也担心普奇到时候把自己给卖了。于是他也是兢兢业业的帮普奇想法子,一点点的剖析康熙的心理,教普奇如何应付。
“我现在说,或许你不会相信。”胤禩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你照我教你的说,皇上一定不会怪罪你,反而会觉得你是可怜人。”
这就是普奇现在跪在皇上跟前压着嗓子,可怜兮兮落泪的由来,他边哭边说“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被太子爷,不,被废太子吓着了。废太子说奴才害死了索额图,让奴才为他效力,否则日后、日后就要奴才好看!”
“废太子还说,虽然咱们爱新觉罗不兴杀宗室,可高墙圈禁者甚多。”普奇想要嚎啕大哭,却又不敢,连连磕头道“奴才几近被吓杀,只好依照废太子所说,和凌普等人见面。”
“他让你干什么了?”康熙的声音很虚弱,但其中夹杂的凛冽之意,普奇确切的感受到了。
普公爷继续道“太子叫奴才与凌普等见面,还让叮嘱奴才多和托合齐等人来往,可奴才胆小,再说托合齐是九门提督,好好的总见他做甚么。”
这也是他和八贝勒参详好的说法,既要坦诚的说自己和废太子有关,但又要极力的把自己说成废太子一伙中的边缘人物。
“八贝勒,八爷,您真是神了!”
普奇软着腿从乾清宫退出来,康熙训斥他几句,但也说了,当时胤礽是太子,又有索额图那件事,普奇夹在中间恐惧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是以普公爷见胤禩,可是使尽了全身解数夸了八爷一通。
胤禩得意的笑笑,他让普奇这么说也不止为了救他,毕竟是自己用的人,如果不救,日后自己如何驱使底下人为自己卖命。但除此之外,胤禩最大的目的是让普奇将胤礽和索额图彻底绑在一起。
索额图死了不要紧,死了最好,死人不会说话。普奇可以尽情的渲染太子是如何对索额图之死耿耿于怀,然后,皇上会怎么想……
你还想让老子给索额图偿命?不孝子!
皇上只会越想越生气,皇太子绝无翻身之机,都说知子莫如父,其实对于皇帝老子而言,儿子们也是下力气琢磨他老人家的。胤禩知道,他们兄弟中,皇太子是最受皇父眷顾的一个,这毋庸置疑。
所以胤禩也担心,万一老爷子后悔,要知道太子膝下几个儿子,得寿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虽然史无前例,没有废太子的儿子越过老子登基的,但……万一老爷子又不忍心了,这谁敢保啊。
光有这个还不保险,凌普买江南娈童美婢给废太子的事儿,胤禩觉得自己也得找个好时机捅出来,确保完全方能安稳。
总之从索额图开始、凌普、托合齐,太子詹事府,是一定要绑在一起陪着废太子倒霉的。这是八贝勒的既定策略,不把水搅乱,他怎么攫取更多的东西呢。
胤禛正在刑部,胤禔过去的时候,四贝勒还以为皇上有旨意。
“汗阿玛有话问是真的,诶,你别跪。”胤禔一把将胤禛拉起来,笑道“不是旨意,不是口谕,就是问一句。汗阿玛想知道,叫你锁拿赫舍里氏诸人,怎么到现在还没个正经回报。”
胤禛面露难色,左右退下之后,他才道“大哥有所不知,赫舍里家的事儿,有些不对。长泰的儿子干太应该有十来岁了,可赫舍里家抓到这个,怎么也不像个十来岁的公子哥。我叫了心裕、法保过来瞧,他们说那不是干太。”
“……你是说,长泰李代桃僵?”胤禔皱眉,佯作不知“那他胆子可真不小。哦对了,还有件事,赫舍里家的德安,也跟着吃挂落了罢?不瞒你,我那二舅兄索伦图,与他也是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同袍,听说这事,索伦图赶着写信给我。”
“大哥就这件事拜托你,别让他吃太多亏。”
胤禛原以为直郡王要和谁见面,不想只是托自己照顾一个人,这简单,他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四贝勒笑道“人情难过,弟弟也知道。大哥放心,要怎么处置毕竟是汗阿玛圣裁,这里头的事,弟弟能维持的,自然不会为难。”
“听说,大哥今儿在上驷院打死个太监?”胤禛闲聊似的问。
胤禔蛮惊讶“传的这么快?”
“上驷院如今盯着人太多了。”胤禛坦然道“我过来之前,原想去宫里请安,西华门里头三哥、五弟、七弟、八弟都在,大家都知道了。”
胤禔看着老四,早年他对这个弟弟观感复杂的,现在却觉得胤禛虽然有时候显得睚眦必报气性大,但和兄弟们交往的时候,也是蛮正常。而且这么多年,胤禛为人低调,也不是那种轻佻之辈。
“那太监邀宠卖好,觉得羞辱二阿哥,就能在主子跟前讨好。”
胤禛的脸色立时变了“大哥打的好!什么狗奴才,储君之事,也是那等微贱之人可以置喙的?真是混账透顶。”
“哈,别这么大气性。”胤禔这会叹气了,“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是前明太监带出来的,前朝太监是个什么样子,你也该清楚,保不齐这帮东西要动歪心思。”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止王子公孙,太监也是一样的。历史上太监被皇帝拿出来做利刃,结果划伤自己的例子还少?
汉唐宋明各个没跑。
“人心思动啊。”胤禛默默说,“连太监都跟着动起来了。”他咽下半句,其实皇上处置太子,废的有些仓促了,他现在到处抓人,就发现善后很麻烦。
胤禔又和老四聊了几句,刚要走的时候就撞见梁九功来传旨,梁公公传皇上口谕“叫四贝勒同直郡王一起监管上驷院,钦此。”
胤禛觉得头疼,梁九功前脚走,他还跪在地上哭笑不得,老爷子可真是给他派了个好活计。他手边还一堆事,这又来了这个。
“四弟你就……”胤禔也哭笑不得,“能者多劳罢。”起码有这么个精细人在,胤礽的死亡概率会再低一大截,多好的弟弟啊,都是来救我的。
乾清宫里,康熙收到了太子詹事府詹事们的联名奏折,其中内容很多,主要是“分担责任”—他们作为太子詹事应该劝谏太子,结果做的不好;另外就是帮胤礽开脱,说很多事情都是索额图背着他干的,后来又有凌普等奸臣作祟,太子日常居于深宫,怎么能知道外头人干什么呢。
若是他们这折子早来半天,康熙真的会心软一下,奈何这会普奇来“剖白有罪的自我”之后,康熙看见这奏折,只想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