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京之后, 十阿哥胤俄闭门不出,胤禟觉得老十这个混蛋和他怄气, 一气之下也懒得去找他。九阿哥想要去他八哥那, 结果没出府门,倒收到了五哥胤祺的信儿, 叫他过去一趟。
胤祺回京之后,除了在太后那里劝慰老太太,也去了翊坤宫见宜妃。母子俩闲话两句, 宜妃就告诉五贝勒“管管你弟弟,不拘如何,起码这会别让他和老八搅合在一起。”
“你额娘在宫里这些年,旁的不说,只有一件事我太清楚了。”宜妃叹息着,看着这个从小不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你汗阿玛若是想护着谁, 早就明白摆出来了。他怎么对待太子、直郡王,包括你和老三、老四,小时候不都各个得皇上眷顾, 老八如今这点恩宠, 还不够份儿呢。”
“你劝劝他, 若是他不肯听, 就随他去罢。”
宜妃郭络罗氏,在后宫二十年深得眷顾, 除了靠脸之外, 她还很能拿捏好分寸和尺度。康熙不是绝对的暴君, 他也喜欢爱妃有点小性子,但不能太过分,宜妃就是其中翘楚。在皇帝的偏爱下还能做到没有大脑发热、没有犯糊涂,足证宜妃是个明白人。
是以五贝勒请九阿哥吃饭,哥俩喝着小酒,胤祺的开场白就是“你觉得汗阿玛待老八如何?”
“挺好啊。”九阿哥的论据很充分“国初以八哥的出身,初封也就是国公、甚至是什么辅国将军,可五哥你瞧现在,汗阿玛多抬举他啊。”
老九低声道“五哥,就从这出身来说,八哥能有现在的地位,是不是汗阿玛特为眷顾!”
合着你居然是这么想的,五贝勒笑了“然后,你觉着你能立个从龙之功?诶你别这样,这里就咱们哥俩,我把底下人都打发走了,你还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胤禟的臭脸只好又收了回去,最后无赖似的笑笑“五哥,你也瞧出来了,汗阿玛是不打算用我们这些小阿哥的,我给自己找条路子而已。他日八哥要真的成了,弟弟我跟着吃肉,也不会叫你只能喝汤。咱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哥你怎么对我,弟弟心里也有数。”
“你就没想过,如果汗阿玛对老八的恩宠,也只到这个地步呢?”
胤禟哑然,良久才道“可得陇望蜀,也由不得汗阿玛怎么想,八哥更不可能停下。”
八贝勒府中,胤禩也在与侍读何焯喝酒谈天,这些日子胤禩忙着见人,何焯忙着帮东主到处联络,俩人也久未这样闲聊了。
“润千有话说?”胤禩笑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在京中联络你的同窗故友,还要不动声色,这活儿不好干。”
何焯笑着又摇头“贝勒不必如此。我已经是无望之人,跟着八爷还能一展所长,足慰平生。只是,之前我在武英殿同过去的同年聊起如今形势,很多人都觉得太子在,诸皇子大抵想做太平王爷。太子被废,以本朝情况,阿哥们相争也不奇怪。”
作为师出名门的学者,何焯同许多人一样,兼任着武英殿修书的差事。而此刻,作为多少都会有些“帝师梦”的文化人,怎么都避不开太子这个话题。
废了太子,皇帝还是需要继承人,那么总得再立一个罢。
“什么太平王爷。”胤禩扑哧一笑“润千在京这么久,也该知道本朝制度并没有皇子必要封王这一说。根本做不成王爷,谈何太平呢。皇上削宗室是必定的,安于现状日后不过仰人鼻息。”
胤禩自斟两杯,慢慢说道“自我略大些就知道,自己将来封爵不会很高。润千别看我初封贝勒,但说不定我和饶余郡王阿巴泰一样,贝勒个几十年才能赚个郡王。”
他笑着摇头“这原本就是我的命了,可……谁让皇上给我机会了呢?我怎能错过!”可现在皇上需要分割旗主,皇阿哥自然要为父分忧,胤禩的机会也就来了。
“我不比其他兄弟。”八贝勒难得的坦诚自身“润千许是不知道,废太子就不说了。直郡王母舅是明珠,瘦死骆驼比马大,纳兰氏任谁也不敢小看。我三哥、五哥母家虽然不显,但也是旗下世宦,这些年马佳氏、郭络罗氏多少也得了宫里娘娘和皇阿哥的济。”
“要说出身,四贝勒、七贝勒的母家也是包衣人。”何焯觉得胤禩今天有些不对头,他想劝劝。
不想胤禩失笑,道“七哥腿脚不便,但也爵封贝勒,这一桩且不论。就说四哥,乌雅氏包衣出身不假,可永和宫的妹子都能被汗阿玛嫁给阿灵阿这个公爵之子。再看看曹寅,他的女儿被汗阿玛指给了铁帽子,旗下寻常包衣人、包衣世宦,和辛者库佐领下,这其中说天地之差也不是很过分。”
“何况,这些年乌雅氏、戴佳氏,要么备受恩遇、要么抬旗,只有我额娘的母家,被汗阿玛横挑鼻子竖挑眼,反正就是看不上。二十多年了,半点皇恩都没沾着……我不往上爬,那我们都得被人踩进烂泥里。”
京中龙子凤孙不少,一代代的血缘远了,能得到的东西自然就少了。旗下不止是普通旗丁家缺钱,有些黄带子、红带子如今也拮据的很。
胤禩一直觉得,其实自己只想给自己找条更光明的道路,至于汗阿玛怎么看他,其实他自己也想过。只是如果自己能拉拢很多人,汗阿玛也不能无视物议沸腾,不是吗?
“有时候我总想,倘若我外家不是辛者库佐领下,或许现在我的境遇会好上很多。”胤禩最后笑道“不过,说不定我也没这么想上进。祸福相依,谁能说的请。”
“往上爬,带给额娘更大的荣耀。”可以说是胤禩的源动力,他想人人夸他好,他想向包括康熙在内的所有人证明,他外家是辛者库包衣又如何,他不比任何人差。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胤禩深以为然,废太子胤礽,在扒下“储君”这身皮之后,不也只能被锁在上驷院吗?
父子兄弟,情薄如纸,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皇上觉得自己母家卑微,所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等自己羽翼丰满,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也由不得皇上想要怎么样。
反正以他们家广略贝勒的旧事来看,纵然谋反也不会全家赴死,何况自己只是肖想一下储位。胤禩心情很轻松,不会有大问题。
何焯心中叹息,要说龙子凤孙,日子就那么好过?
看这位爷就知道,也不尽然。他尽心尽力的做了个幕僚该做的事情,道“这些皇上交办的各项差事,八爷做的都好,皇上也看在眼里。总归您是皇子,爵封贝勒,该是您的,必然是您的。”
“借润千吉言。”胤禩举杯,与何焯碰了一下。
胤禩最近其实蛮低调,他同人联系都是派心腹出去传话而非亲自见面,他在等待。废储的余波还在震荡,废太子一党其实尚未处置,他要等处理结果。皇上若是将涉案人等一怒之下都杀了,那么他就可以推进下一步计划。
如果皇上没有更加严厉的处置废太子,那自己可就得想点办法了。胤禩想着,无意识的走到了福晋的院子门口,但他马上停住脚步,又转而去了张氏那边看大阿哥。给张氏请封的事儿迫在眉睫,胤禩不希望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膝下唯一爱子的额娘还是个格格。
四贝勒和八贝勒的府邸离的很近,胤禩府里的人天天都要出去,路过门口的时候,四贝勒府都能看见。这天胤禛坐在书房刚刚考了大阿哥弘晖的功课,问了几句宫中读书的情况。
弘晖很乐意和阿玛说说自己的生活,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弘晰哥哥回来读书了,只不过谁也不搭理,得寿哥哥又病了,没来书房。”
“弘晗呢?你弘晗哥哥在书房怎么样?”
“和从前一样啊。”弘晖歪着头想了一会“只是,儿子觉着吧,得寿哥哥和弘晰哥哥不来书房,师傅们好像都对弘晗哥哥很关注似的。张玉书大学士前些日子奉命给我们讲朝廷体例,就挑了弘晗哥哥问问题。”
“过去毓庆宫的哥哥们在书房,师傅就没有那么经常的问弘晗哥哥问题。而且弘晰哥哥不也是弘晗哥哥的弟弟,现在除了儿子,只有弘晗哥哥常常和弘晰哥哥说话。像弘晴、广延、海亮他们都躲着弘晰。”
弘晖虽然年纪不大,但眼力不错,胤禛心里满意,脸上还要做严父状“师傅们自有道理,你上学要好生读书,给你弟弟们做个好榜样,不能懈怠。还有,在书房和你哥哥弟弟们照样相处……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广延是纯王嫡长子,海亮是他们大姐姐纯禧公主的长子,都属宗室亲贵,和毓庆宫从来也不算很亲近,这俩孩子避着弘晰倒也不奇怪。只是弘晴,胤禛坐在书房叹口气,这必是他的好三哥告诉孩子的。
何必呢,小孩子之间简简单单的,早早让他们搅合进大人的是是非非,乌七八糟的。
四贝勒揉着眉心,外头他的侍卫进来禀告“八贝勒府八爷的侍卫,今儿又离府好几趟。”听着禀告,老四不屑的笑了笑,老八还真想染指储位。
他们家有艺高人胆大的、有桀骜不驯的,如今居然也出傻大胆了。
想着想着,胤禛又把笑容收了起来,老八胆子大,但说他傻也只是调侃。四贝勒想起前几天亲表弟阿尔松阿的那个德性,别提多恶心了,话里话外透着“咱们太疏远,您瞧八阿哥……”
哼,疏远也是你们不好,四爷想起这茬就生气,人品不端正还指望爷亲近你们?做梦去罢,要扒着老八就去,看汗阿玛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那我自己呢?
想想明明成日闭门不出,外头却依然传着“三贝勒乐善好文、礼贤下士”,而直郡王权当没有废太子这档子事儿,该怎么行事还怎么行事,汗阿玛也一样倚重他。更别说老八装出一副不理外事,实际上天天和外头勾连……自己也是皇上的四阿哥,又要如何做才能站的更稳当,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至于争储这件事,且不说汗阿玛对废太子的处置留下很多隐患,胤禛也得再看看。就说如今谁最有资格问鼎储位,胤禛压下自己的心思仔细思量,毫无疑问是他们大哥直郡王。
就像方才弘晖说的,毓庆宫倒了,内内外外都会把目光放在直郡王身上。如果胤禛晚生个三百年,他就该知道立嫡立长导致的这种现象,叫“约定俗成”“条件反射”。
太子倒台有直郡王替补,这种念头在所有人来看都是顺理成章,这就是人心。
但如今直郡王状若无事,这可以理解,就当直郡王也在观望。本来他作为今上长子就够显眼了,以大哥一贯作风,此刻只会更加低调。
但再低调大家还会盯着他,胤禛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情况只要出一点事,好的坏的都会让直郡王百口莫辩,他打算怎么脱困……
明日就要去上驷院问话了,四贝勒一想到做了三十年太子的二阿哥,现在居然被困在上驷院那种地方,他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过去二十多年,在胤禛的印象中,毓庆宫何等煊赫,汗阿玛又是如何的慈爱包容。一朝父子生隙走到了这个地步,想到乾清宫依然卧病的父亲、和住在上驷院帐篷里的哥哥,胤禛突然担心起了明日的问话。
按照惯例,是皇上出问题,他们是代天子问话。可现在这个情形,汗阿玛会问什么样的问题,会……何等诛心,这可真不好说。这个差事真是,汗阿玛信任,这不假,但也着实让人为难。
算了,到时候看大哥怎么办罢,四贝勒自我安慰道,反正我是弟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