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一个正六品的百户武官也是需要报备,核查,最后才执行的,其中过程,相当繁复,更要有非常正当和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侯家伟不管你这些,直接就派人来杀!
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扯淡!
董策私下推断,刘若宰这么召集自己去,也未免不是因为心里存着对侯家伟的忌惮。
这侯家伟,也当真是了不得!
紧接着,一个念头忽的不可抑止的从董策的心里升腾了起来:“若是我如侯家伟这般行事,官儿越做越大,手上也有了兵,那么是不是别人也不敢轻易得罪我?”
做一个让所有人都忌惮的搅局者!
崇祯皇帝登基之后便听从东林党的话罢了锦衣卫各地所,现在锦衣卫活动不出京师,我就算是做什么,怕是别人也不那么容易知道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顿时便是不可遏制,董策心里细细的寻思着得失利弊,细节上如何举止,等大约有了个眉目的时候,抬眼一看,已经是到了镇河堡。
雨势又大了起来,董策等人身上的铁甲给冲刷的纤尘不染,钢铁冷硬的寒气直冒出来,让人看了便是心中一凛。
有刘若宰着人捎来的手令文书,一路下来,相同无阻,很快便到了兵备道府,通传之后没多一会儿,便是被请了进去。
董策进了书房,照例是不敢抬头,跪地磕头行礼,口称拜见大人。
他身上铁甲的雨水滴落下去,在地上很快便是形成一滩水渍,刘若宰瞧了,心里大是不悦,暗骂一声粗俗武人。不过终究是现在要用的到董策,直至微微皱了皱眉,接着便舒展开来:“起来吧!”
“谢大人。”董策谢过,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刘若宰一眼,发现这位刘大人脸上还带着笑意,看来是心情不错,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座!”刘若宰指了指靠门边一个木墩。
董策赶紧谢过,挨着半个屁股做了,还不如站着呢。心里别扭的要死,倒不是别的——说实话,刘若宰对他,就一个高阶文臣对低阶武臣来说,态度已经算是很不错。要知道孙传庭后来统领山陕河南等地武将的时候。那些和他平级的武将,要想见面说话,都要跪在大帐外面唱名,而后跪趋而入,进去之后不允许说一个字儿,不准抬头,不准起身,只能高高举起手中的札子文书。
那是文官对的武将蔑之极矣之巅峰。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这些文官面前,董策总有一种不被当人看的感觉。
刘若宰倒不忙问侯家伟之事,而是笑道:“屯田练兵之事,想的如何了?”
董策欠了欠身,道:“上一次大人您让末将回去细细思量,末将不敢或望,专程写了个札子,末将之思量,尽在其中矣!”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一个小册子,起身递给刘若宰。
刘若宰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些错愕,抬头道:“字是你写的?”
“正是。”董策颔首道。
“不错!颜筋柳骨,有些瘦硬之风骨了,不像个武人。”刘若宰微微一笑,夸了两句。
董策连称不敢,心里却是苦笑,‘不像个武人’对于大明朝的文官来说,也许这句丝毫不加掩饰的蔑视话语,就是对一个武将的最大夸奖。
刘若宰细细看去,越看越是诧异。
董策这札子,是他这三天的时间写出来的,但是其中之思量,何止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董策把自己的大概想法都写入其中,如何招募流民,如何分配耕地,如何制定规章制度,甚至是如何征收粮食,怎样练兵,如何约束,都写在其中。其中之思维缜密处,让刘若宰暗自赞叹,至于有些新奇的想法,更是让他也有些啧啧称奇。
只不过刘若宰脸上丝毫未表现出来而已。他始终奉行一个原则,对于武将,不可太假辞色。
过了许久,他方才放下札子,轻轻敲着桌子,忽然问道:“选在大石崮,有什么思量?”
董策清了清嗓子,把早先和手下们说的大石崮那重重有利之处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另外一个思量,却是为的长远计。”
“哦?”刘若宰眉头一挑:“说说看!”
也就是他现在对董策颇为高看,若是一般的军官说出这种话,刘若宰早就嗤之以鼻了。
董策沉声道:“今年建奴入寇,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建奴不灭,以后还有。此次他们吃了甜头,说不得反倒来的更勤快了。能供鞑子入寇的大军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东边儿的像是虎峪口,古北口这些,离着太远,也不是咱们辖区,不用多想。而适合大批鞑子入寇的关口,咱们这儿就有一个——得胜堡。”
刘若宰的面色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董策顿了顿,继续道:“今年六月三十日,奴酋代善、萨哈廉、硕托、赖达尔汉、俄木布达尔、汉卓礼克图、耿格尔等,率大军自喀喇俄保地方入得胜堡,往略大同。得胜堡本是冀北分巡道驻跸之处,距离镇河堡不过是三十七里而已,奴酋一旦破边,旦夕可至。幸好驻跸之处早就迁到了镇河堡,若不然,怕是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建奴熟了道路,以后多半还是从这里破边的。只要入边,便可大掠四方。”
“而大石崮,北控边墙,南接十里铺,那片地区,却正巧是建奴南下之必经之地。建奴要么是化为小股部队,若是那般,自然对各大堡寨没什么威胁。而若是想大军通过,则必须要拿下大石崮不可!次一来,大石崮足以当正面之敌,护卫身后镇河堡,二来,若是贼军硬打,则可以大石崮吸引贼军注意力,令集中兵力与四下将其包围,那么说不得,便是一场大捷送与大人手中!”
这一番话说出来,让刘若宰更加的惊诧。
终明一朝,尤其是正统年之后,每每有大仗,都是文官或者是内臣监军,而如何打仗,在哪儿打仗,为什么打,这等战略层面的决策,都是文臣操控。至于武将,只要是保证能打赢这场仗就是了,不需要管别的。文**略,武将战术战法。
正是由于这种极度侵占武将权柄的政策,使得明朝从正统年一直到崇祯年前半段,都是没出几个天纵奇才的大帅大将。便是戚继光这等人物,写出来的纪效新书,也不过是讲的行军操练的法子,而少有涉及大战略高度的问题。
战略眼光最高的,可能倒要算是养匪自重四十年的辽镇总兵李成梁。
崇祯年后半段,由于连番的大战,武将权力有所上升,倒是很出了几个如李定国、卢象升这般的名将。
而董策这番话,所体现出来的眼光之长远,可说已经达到战略的高度了。
刘若宰似乎有些不舒服,他身子在椅子上扭了扭,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头却是在扶手上轻轻的敲着。
他虽是兵备道,却也不怎么懂兵——文官又有几个懂的了?那少数几个明白人,也多半是纸上谈兵之辈。因此董策说的这般诱人,他已经是怦然心动。
沉吟片刻,方才道:“若是照你这般说,岂非须得有坚城一座?精兵千余?一年时间,可能得否?”
“成了!”董策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说的没错儿,但是其中略有夸大,为的便是凸出这大石崮的重要性,而更深的目的,则是尽量争取刘若宰银钱各方面的大力支持!
心里欢喜,脸上却是苦笑一声:“难!”
刘若宰脸色丝毫不变,淡淡道:“说说!”
董策接着道:“建一座大型边墩尚且需要大青砖至少五万八千块,白灰近百石,加上人工造价超过白银五百两。一座边墩周边不过三十丈而已,大石崮那边屯垦练兵,城虽小亦要周遭三四里,更要建造的高大厚重方可抵御建奴之袭扰,就算是刨去人工,少说也是白银万两方可。这是银钱。”
“第二则是粮饷,现下已经过了农时,只能等来年开春再种粮食了,要招募流民,自然要给以吃食。更别说从中训练士卒,如此大体力的消耗,更要吃饭量加倍。就算是不给军饷,这吃饭是一定管饱的,要不然绝对撑不起来。”
“除此之外,还需要农具,耕牛,种子,被服,武器,铠甲之类,都是急需,缺一不可。”
董策提出这些要求,也是因着刘若宰是个清官——冀北道这边负责这么多城堡,万余边军的粮饷供应发放,要说没钱是不大可能的,关键就看刘若宰愿不愿意给,觉得给了值不值得了。若是换做侯家伟这等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银子的人,定然是一毛不拔,半个子儿都不会给的。但是刘若宰并不贪财,自有其风骨在其中,只要是说服了他,定然是可以支应不少。至于上一次刘若宰说这也没有那么也没有,不过是因为没看准值不值当而已,董策没放在心上,怕是刘若宰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