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位于阴山与漠南的交界处,地势险要,是连通河套地区与大漠的重要隘口,是大唐与与西域诸国往来的必经之路。
突厥常年盘踞于此,靠向西域各国贩卖从大唐掠夺来的丝绸瓷器,珠宝首饰大发横财,故而此处各国商旅往来频繁,络绎不绝,时间一久,城池渐渐变大,时至今日,竟也颇具规模。
而今,突厥与大唐会战于定襄,战事正酣,作为突厥王庭的碛口城自然日日如临大敌,戒备森严。
幸亏这二百飞虎军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能说一口纯正的突厥话,这才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
李靖一行五人化妆成波斯商人,牵着马匹若无其事地在街上到处溜达,偶尔遇到引车卖浆者流,便上前打招呼,聊个三言两语,想借机套出牙帐所在。
正走间,忽然对面一阵喧闹,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汉人装扮的年轻小伙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再往后,五六个突厥士兵如狼似虎,挥舞着弯刀紧紧追赶,“站住!别跑!”
年轻小伙明显体力不支,连嘘带喘,一路跑得跌跌撞撞,跑着跑着一个没留神,摔倒在地。
后面的突厥兵迅速围了上来,“哼!想往哪跑!奸细!”
“我不是奸细,我是突厥人!”年轻人坐在地上,一脸无辜,辩解道。
“突厥人?突厥人怎么穿汉人的衣服,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你就是的奸细!”
李靖一行人一见,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心说:“难道我们入城之事败露了?可此人又不是飞虎军中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觉得蹊跷,就混进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暗中观察。
这个年轻人个子不高,面皮白净,五官十分清秀,他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理直气壮,道:“我穿汉人的衣服怎么了,我觉得好玩,穿出来玩玩,你们管得着吗!”
“哎呦呵!敢跟老子这么讲话,活腻歪了?”领头的突厥兵骂骂咧咧地,冲上去扯住年轻人的领子,一巴掌就他的帽子打落在地。
这一打不打紧,霎时间,一头长发飘散下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一片哗然,人们嬉笑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个领头的突厥兵登时眼冒淫光,“哎呀!没想到抓奸细,竟然抓到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妞儿!嘿嘿!我们兄弟几个好些日子没开荤了,今天你送上门来,正好让爷们儿们好好乐呵乐呵!哈哈哈哈!”
另一个突厥兵咬牙切齿道:“他娘的!我哥哥在恶阳岭战死了,这回就在你这汉人娘们身上好好解解气!”
说完,突厥兵们一拥而上,恶狠狠地撕扯少女的衣服。
那名少女招架不住,被摁倒在地,尖叫着,不停地喊着救命。
张小七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一个箭步蹿过去,李恪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李靖来不及阻拦,心叫不好,“这个张小七怎么如此冒失,现在敌军环伺,若是暴露了行踪,该如何是好!”可大庭广众之下,又没法喝止,只得在人群中待机而动。
这边,张小七和李恪两人冲上前去,三拳两脚便将几个突厥兵打得满地找牙。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殴打官差,不想活了?”领头的突厥兵趴在地上,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张小七刚要说话,李恪伸手拦住他,轻声道:“大哥,让我来。”
他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走到那突厥兵近前,一张嘴,一通哇哩哇啦的波斯话。
领头的突厥兵听得晕头转向,“你,你,你在说什么?”
“哦!对了,你听不懂的!”李恪轻蔑的一笑,假装醒悟过来,又改用突厥话道:“我们是波斯国库斯鲁皇帝的使臣,这位乃是我国的塔米娜公主,没想到我们初来贵国,便遭这般羞辱!我们这就向你们的突利可汗禀告,将你们千刀万剐!”
领头的突厥兵听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再看此人气宇轩昂,一身的贵气,不由得心虚了,支支吾吾道:“波,波斯使臣?你们来王庭做,做什么?”
“大胆狂徒!我们来做什么还要向你禀报?你们算什么东西!”说着,李恪从怀中掏出一块做工精美的金牌。
这金牌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波斯文,四周边缘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玛瑙宝石,光彩夺目,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惊叹声。
“此乃是我国的宫中信物,你还有何话说?”
几个突厥兵一见,“我的娘!”一转身抱头鼠窜,一溜烟就没影了。
人群散去,李靖走来与李恪耳语道:“殿下,方才你太过招摇,如此恐惹事端,此地我们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开。”
李恪点头,招呼张小七,和师父师祖汇合,便要匆匆赶路。
刚走了两步,那名穿着汉服的少女追了上来,纵身一跳,挡在李恪身前,“哎!你别走啊!”
李恪道:“姑娘,你已脱险,还来作甚?”
那少女噘着嘴,不满道:“我是波斯的塔米娜公主,当然要和你们这些波斯使臣在一起了!”
“姑娘莫要玩笑,我等还有要事要办,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少女不依不饶,“我才不管!你救了我又把我扔下,一会儿那几个士兵跑回来,我该怎么办?”说着,她一把揽住李恪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就不走,跟定你了!”
李恪被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声说道:“姑娘,不要这样!”便想抽身躲开。
旁边的李靖一看,这样可不行,走过来,拱手道:“这位姑娘,莫要纠缠了,我等确有要事要处理,你跟在我们身边多有不便,还是快些离开吧!”
“你们不就是想去突厥牙帐吗?”
“你怎么知道?”
少女眨眨眼睛,俏皮的一笑,“你们不是波斯使臣吗?当然要去牙帐了!”
“这么说,你知道牙帐在何处了?”
“当然,我带你们去!”少女拽着李恪的胳膊就往前走。
众人无奈,只得暂且跟在他们后面同行。
一行人在城中左拐右拐,又走了一段路,少女停下来,用手指向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穹庐,道:“你们看,那个便是了!”
李恪忙深施一礼,“多谢姑娘,我等这就前往,你我就此别过吧!”
少女娇羞地一笑,一踮脚趴在李恪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飞快地跑开了。
李恪臊得一张大红脸,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偃云道人一推他,“徒儿,愣什么呢?还不快走!”
李恪这才缓过神来,慌忙答应,“是,师父。”赶紧收拾心绪,跟在众人身后。
偃云道人歪过头,笑眯眯地看向云中子,小声炫耀道:“师父,您看我这徒弟,怎么样,多么风流倜傥,刚刚那小丫头只见一面,便芳心暗许了,上杆子投怀送抱,嘿嘿!”
云中子不屑道:“哼!你徒弟再好,最后还不是输给我那傻头傻脑的老徒弟了,别吹了,没用!”
偃云道人被呛得没词了,索性埋怨道:“师父,不是我说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不正经!”
“你岁数也不小!还说别人!”
片刻后,众人来到了突厥牙帐前。
一员将官站在牙帐外东张西望,看到李靖一行人走来,连忙迎上前,躬身施礼,“各位尊驾便是从大唐来的贵客吗?末将奉可汗之命等候多时了。”
众人起初愕然,随即就都恢复过来,毕竟这几个人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了,早有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李靖心中思忖:“对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难道苏将军那一路出事了?唉,既然已被戳破了身份,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姑且告诉他,再随机应变吧!”
想着,他微微一笑,朝来将一抱拳,“在下大唐元帅李靖,此番前来确有要事要面见突利可汗,还要劳烦阁下屈尊引见。”
“不敢,可汗正在帐中恭候大驾,请诸位随我前去!”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泰然自若地跟着将官走向牙帐。
刚一进帐,就听到“镗啷啷!”一通锣鼓之声,紧接着,“杀呀!别让李靖跑了!”无数突厥兵呐喊着,冲进大帐,里三层外三层将五个人团团包围。
军兵们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气势汹汹,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张小七和李恪连忙拔出腰刀,一边一个将李靖护在当中。
“哈哈哈哈!”突利挎着弯刀,洋洋得意,从人群中走出来,“李靖,都说你是常胜将军,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千里迢迢跑到我这来送死,如今你落入我的彀中,我看你还有何话说!”
李靖毫无惧色,长叹一声:“唉,事到如今,只怪我李靖看错了人。”
“哦?此话怎讲?”
“李靖素闻可汗乃仁义之君,善待部下,爱惜草原百姓就像爱护自己的亲人。而那颉利却是个残暴嗜杀之徒,不仅屡屡侵扰我大唐边境,涂炭生灵,连草原各部族也倍受他的欺凌。我李靖之所以甘愿冒死前来,就是想和可汗联合起来讨伐颉利,除掉这个祸害,为黎民谋福祉,为两国百姓谋个长久的和平!
可万没料到,可汗竟如此不堪,甘愿当那颉利的鹰犬!
杀了我李靖,可汗能得到什么,我看只是成全了那颉利的赫赫威名吧,等到颉利凯旋,回过头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时,可汗该作何感想?”
突利闻言,脸色一变,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刚才无非是想试探下元帅的胆识,不想元帅如此大义凛然,一番慷慨陈词,令人汗颜,刚刚冒犯之处,还请元帅多包涵!”说着,一挥手将军兵撤走,
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李靖也笑道:“可汗竟是试探于我,李靖愚钝,让可汗见笑了!”说完,便将一行人逐个向突利介绍一遍。
突利大喜,“哈哈,好好,今日高朋满座,来呀!上酒宴,我要好好款待来自大唐的贵客!”
须臾,美酒佳肴摆上来,众人欣然入席。
酒过三巡,进入正题,突利对着李靖言道:“我突利是真心愿与大唐结盟,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未了,还请元帅务必成全!”
“哦?可汗有何差遣,李靖一定尽力而为!”
“说来还真是有点冒昧,我有一爱女,从小娇生惯养,是我的掌上明珠,如今她已年逾二八,还尚未婚嫁,近几年,各国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踏破了门槛,可这丫头一个都看不上,偏偏仰慕你们汉人文化,一心想找个大唐的夫婿。今日恰逢元帅前来,我便想豁出这张老脸求求元帅,可否为我这爱女做媒,将她嫁入大唐皇室?如此也除去了我的一块心病,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啊,可汗放心,包在李靖身上,但不知可汗看上了哪位皇子?”
“你旁边的三皇子便是!”
李恪一听,惊愕万分,赶忙推辞道:“李恪多谢可汗错爱,只是李恪天资愚钝,无才无学,只恐有负公主的厚望,若是贸然谈婚论嫁,毁了公主的终身大事,岂不是李恪的罪过!”
突利笑道:“呵呵,蜀王过谦了,其实小女已与殿下见过面了,对殿下已是一见倾心!”随后,转回头朝身后的屏风叫道:“出来吧!”
少时,一位清新秀气的少女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突利身边,朝众人羞涩地一笑,“小女见过各位前辈。”
“是你?”李恪目瞪口呆。
“是啊,小女还要多谢殿下相救,只是小女并不是殿下所说波斯国的塔米娜公主,小女是突利可汗的女儿阿史那云。”
“这么说来,我们到王庭的事也是你告诉可汗的?”李靖悟道。
“正是小女。”
“这便是奇了,你是如何得知我们身份的?”
“其实很简单。”说着,阿史那云从身上摘下一块金牌,道:“让我确定你们身份的正是此物!”
“你怎么也有一块?”李恪问道。
“这金牌本有两块,波斯国遣使朝贡之时,一块献给了大唐天子,一块送给了我父汗,后来,我又打听到大唐皇帝将金牌赏给了三皇子蜀王殿下。所以,殿下一拿出那块金牌,我便断定了你的身份。
而辨别元帅大人就更容易了,能够在战时前往王庭,又能让蜀王保护的人也就只有大唐的三军统帅了。”
李靖叹道:“没想到公主不仅活泼可爱,竟也如此心思缜密,聪慧过人,叫人心悦诚服啊!”
“哈哈!这丫头就是有个古灵精怪的劲儿,不瞒元帅,你们一进这碛口城,就被我们注意到了,我这丫头自告奋勇要打探你们的身份,我也拿她没办法。不过她若能趁此机会,找到理想的夫婿,我作为父汗也为她高兴啊!”
“父汗,瞧您说的!”阿史那云嘟嘴道。
李恪如坐针毡,就想站起说话,偃云道人一把按住他,小声道:“徒儿,我知道你喜欢翟珊,可这阿史那云也不差,你便同意了吧,到时大家顺利完成任务,皆大欢喜,我们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突利见李恪面露难色,疑惑道:“殿下有何难处?难不成已经婚配?”说着,他面带忧虑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阿史那云两腮绯红,索性直言道:“殿下,我们草原女子没有那么多规矩,我阿史那云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如若殿下同意这门婚事,我并不计较名分尊卑。”
偃云道人暗中狠狠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咬牙切齿道:“徒儿,快点答应,人家女孩都愿意给你当妾了,你还要怎样?俗话讲,一只羊是赶,俩羊也是赶。你先把这事应承下来,回头翟珊那边你再慢慢争取,两不耽误嘛,何苦这么死脑筋?”
“偃云,你怎么教徒弟的?”云中子小声喝斥道,“恪儿,这个女孩对你一心一意,咱可不能薄情寡信哪!你要好好对待人家,风风光光明媒正娶才是!”
这时,李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朝阿史那云深施一礼,“李恪惶恐!公主殿下越是如此,李恪越觉得自己愧对殿下的恩情,实不相瞒,李恪虽未婚娶,但早已心有所属,李恪不敢隐瞒自己的内心,难道公主真的愿意嫁给一个心中想着其他女子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