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北冰洋的寒流仍杂夹着小雪袭击了东京。尽管寒风凛冽,但一场雪,却是给东京带来些年味。
年味,或许日本人正在迅速的西化着,但是习自中国数千年的一些习惯却是无法舍弃的,就像这过年一样。
不过相比于民间庆祝春节将至的热闹与欢喜不同,东京的军政要员们却是的身心都负着重载,个个都像力尽神疲一般,今天是决定命运的一刻,这一夜,许多人无法安然入睡。
二月四日拂晓,伊藤博文接到“急速进宫”的圣命。他立即起床,迅即进宫。被引进的地方是天皇日常生活的后宫,这里作为明治天皇的起居室,就是曾任宫内大臣兼总理大臣的伊藤博文,也还是初次到此。
他脱下鞋走进卧室,看到天皇依然身着白色室内便服,好象还没有洗漱,看样于是通宵未眠在焦急地等待着天明,以便召他进宫。要谈的事,仍然是开战的决心问题。
“受桂首相之请,今天的元老阁僚会议上,朕将有一项重大的决定将要宣布!”
背对着伊藤博文的明治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鞠着躬伊藤博文。
“因此,我想听听爱卿的意见!”
面带忧色的明治直视着伊藤博文沉声说道。
“请直言无妨!”
伊藤博文抬起头又是鞠首,“请陛下明鉴!”
伊藤博文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传到明治的耳间。
“国难将至,如果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只是寻求小小的康安的话,总有一天,我们必将重面外敌入侵,介时将不是黑船来袭之事势必重演,而是将威及到我国的生存。”
伊藤博文抬起头看着又一次转过身的明治。
“现在只有忠勇的臣子奋起一战,才能维持国体不灭!”
伊藤博文的话让明治陷入了深思之中,他的眼睛天色幕黑的夜空,心却是沉着。今天……今天就要决定日本的命运了!
站立在走廊内,静静的望著走廊外阴沉沉的天空,陈默然手中拿著一支烟,不时的对外间的花园吐著烟圈,然后凝视著烟雾在微风中扩散着。
现在的陈默然和过去完全是两个模样,从他整洁的服装和挺直的背脊上看,他显然并不像过去那样疏忽小节。他衬衫的领子洁白硬挺,裤脚管上的褶痕熨烫的笔直。不仅着装上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就是连外表也发生了些变化,皮肤不复了过去白净,反倒显得有些黝黑的,眼睛也变得深邃起来,不过却不见了过去的忧郁,像一般过了三十岁的人一样,来到这个时空的整整个三年后,他的眼角已布满皱纹,相比于过去他似乎更显得深沉些,因为他总是习惯性的微蹙著眉头。
“就是今天了吧!”
早晨撕开那长画着记号的挂历时,陈默然知道,如果所谓的蝴蝶效应并没有影响到日本的话,那么今天,日本就将会作出决定他们命令的一刻,不仅日本将作出决定他们的命运的一刻,同样,早晨在吃饭的时候,陈默然同样看到决定命运的一刻,同样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
“着苏松太道瑞瀓严查产业公司逾制楼一事……”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端方的前调十二营兵于当涂县、上海县,他们无疑是准备对的产业公司动手了,他们是准备动手了,自己又何尝不也是准备动手了。
“日本虽能赢,但日本绝不会真正之赢家!”
“日本固然能赢,然此战之后,其势力扩张必引起列强之猜疑,尤以美国为最,美国于日本数年前夏威夷危机已显现两国于太平洋利益潜在冲突。如日本全胜,失去俄国制衡后,美国将不得不考虑迅速崛起并拥有强大海军力量的日本于太平洋对其构成的威胁!而日本同样需调整其远东假想敌次序,现为俄国,他日必为美国。”
“英日同盟更加重了美国对英国和日本的两洋警惕,日美对抗将迫使美国在太平洋对岸寻找一合适盟友!而除中国外又有谁能担此之任!”
“这场战争之后,真正之赢家,非中国莫属……”
想着昨夜蒋方震的话语,陈默然唇间露出了些许笑容,或许清国会错过与美国结盟的机会,但是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不仅仅是外交的需要,同样是政治、军事上的需要。
“中国才是真正的赢家!”
借助这场战争的有利时机,实现民族的光复,利用战后美国对日本的警惕与美国结盟,然后……一定要抓住机会!
就在心下这么想着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头一回陈默然便看到面上带着些焦色的管明棠。
“哲勤,怎么走的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不用问陈默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为了浦东的事情。
“然之,今天上午上海县税吏,已入浦东开始征税,又有官吏持苏松太道之令,责令公司即刻停工!”
面带焦色的管明棠,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着,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他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做好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的!”
陈默然只是轻语一声。
“现在刚刚好!”
“可……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管明棠嘴说着,原本倚着走廊抽烟,一口接一口喷云吐雾,这会他又深吸一口烟,平素他很少吸烟,但是今天从在公司里接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之后,他便已经吸了一包香烟。
“然之,你应该去求见英国驻沪领事满思礼,另外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的麦嘉利先生打来电话,他说如果我们需要的话,他可以去代为求见美国领事古纳先生,古纳是上海领事团的领袖领事,如果古纳愿意……”
“满思礼领事和我的关系不错,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和费舍尔上将一样,都是生于锡兰殖民地官员家庭,两人自幼就已相识,正如费舍尔的信中提到的一样,满思礼对我和产业也是颇为照顾,而古纳是共和党人,虽说因反托拉斯西奥多?罗斯福导致了洛克菲勒家族对其颇为不满,但却并不妨碍古纳在将来得到洛克菲勒的支持,所以如果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的就可以安然渡过不是吗?”
话说着,陈默然掉转身子望著管明棠,然后他把烟蒂从走廊抛了出去。
“最后的结果呢?把浦东问题国际化是吗?”
陈默然又是冷冷一笑,看着窗外的花园。
“我会去找他们给予一定的帮助,但是这种帮助却是有限的,我绝不会冒着租界扩大的风险,去求他们!”
“我想……”
管明棠重重的喷出一口烟雾,扭头直视着陈默然。
“你一定是准备好了,就只等着发动起义了,是吗?”
陈默然的拒绝让管明棠意识到,他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以他的性格,他有可能会任由那引起官员对产业公司下手吗?
陈默然摇摇头,重新点了一根香烟。
“现在还没到最好的时机!”
接着陈默然又把视线投向外间的花园,眼中带着些许的犹豫。
“我们还需要时间,至少在东北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前,我们是不能冒动的!”
“但若是说不靠英美领事的帮助,我觉得很难再拖下去。”
“能拖一天是一天!”
深吸一口烟,陈默然把眉头皱成了一团儿。
“瑞瀓喜欢钱,我们就拿银子让他把事情拖上几个月,反正调查、堂审之类的,总能拖上一阵子,若是不起义唯一能保全浦东的法子,就是把浦东变为租界,我绝不会这么做的,不过可以寻求适当的帮助,比如说通过古纳向清政府表达一下不满,毕竟这里也有美商的楼房,另外还可以去求见一下张之洞,嗯,他肯定会帮助我们的!”
语沉着陈默然在心下思索着的可以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来。
“对,还有直隶总督袁世凯,他和我们的关系不还不错吗?我记得他还欠我几万双靴子钱,”
想到这陈默然不由的笑了一下,这窃国大盗竟然还欠着自己的银子。
“总之,在上海过堂时,咱们要把事情拖着,在那边咱们使银子、动关系,在朝上为咱们叫冤,最好还把报纸给扯上,咱们不是控制着几家报纸吗?让那些报纸出“今世沈万三”之类的评论文章,把这池子水搅混了,至少要拖上半年,这半年……”
他说着,突然舌头扫了结,眉头又是一皱,然后又沉吟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这半年,我们要进一步扩军,还要……”
心沉着,陈默然苦笑了一下。
现在的扩军就吃了“发明”那个划时代弹药的亏,独一无二的7.62*57弹,使得公司即便是向外定购步枪时,也需要考虑到口径问题,若非如此直接从德国购买十几万支步枪,倒是会省下不少功夫,更何况还有弹药供应的问题。
“总之,就是需要时间啊!”
“我……我会尽量给你争取更多的时间!”
在陈默然的叹息中,管明棠也是无奈的接了一句,他知道公司需要时间练兵,需要时间生产武器,除去时间外,公司同样还需要一个更为恰当的时机。
在两人说话时,天色已云遮日暗,完全阴了下来。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一阵哨风带着潮湿的雨意扑面而来,浓淡不一的云团压得低低的,无章法无次序地互相挤压着。
“现如今当真是乌云敝天啊!”
感叹着天空中的阴云时,陈默然又眯着眼向远处眺望着,面色象个刚睡醒的孩子那样平静。
“许多事只能勉尽人力,不敢做什么事情,无论事情成败与否,我们都至少要做到一点,是否尽力而为,如果尽力了,即便是败了也不会后悔……”
“若……若是败了呢?”
话一出口,管明棠就恨起了自己的乌鸦嘴,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句不祥的话来。
“败不了……”
肯定的说一句,陈默然的眼帘轻敛看着花园里枯黄的草地,真的不会败吗?也许吧!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相信我们能赢!”
此时的陈默然冷淡里透着些沉静,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花园。这时雨下了下来,一滴被风吹进走廊的雨,沁凉透骨的雨滴进陈默然脖项里,他被激得浑身一个寒颤,望着愈来愈迷蒙凄迷的景致发了一会呆,回身对管明棠说道。
“要下雨了,哲勤,你赶紧里去吧!公司离不开你!”
说罢,陈默然便把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后,便朝走廊的尽头走去,进屋后他便直接去了一楼阳光最好的那个房间,此时那房间里听到婴儿的哭声,在推开门的瞬间,陈默然的脸上溢满了父亲才会有的笑容,这是他的女儿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陈默然更看到自己的妻子,姬丽正怀抱着女儿,细心的给她哺乳。而陈默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门旁眼巴巴的看著,溢满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所以陈默然不愿意雇奶妈来喂奶,而是要姬丽自己抚养孩子,好在她的乳汁也很够。这样的事在上海这样的富绅家庭里似乎也是一个创举,因此又引起外人的种种闲话,不过对此陈默然从来都是一笑了之,难道说非要雇一个奶妈才算是体面吗?
好不容易哺乳完后,女儿发出了均匀甜美的鼻息声,沉沉的进入了酣睡之中。姬丽刚把她放回摇篮里盖好小毯子,陈默然便走了过去。
看着摇蓝中的女儿,陈默然轻轻的环住老婆的纤腰,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看着摇篮里的沉睡的女儿,女儿长长的睫毛安详的合在一起,口角边挂著好梦正憨的笑容。手指轻触到女儿的脸蛋时,陈默然笑了一下,现在沉睡在梦中的女儿是否知道,也许几年后,自己将会给她带来什么?
心下想着将着,怀着妻子的左手却是加重了一下力量,陈默然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姬丽,谢谢你!”
回过头看着妻子,陈默然不知道是第几次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给了自己一个家,又给了自己一个女儿,这是一个多么完整的家啊!
“对……”
姬丽刚想开口说什么,陈默然却悟住了她的嘴,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一直很在意不能给自己生下一个儿子。
“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这句话陈默然同样也是用来安慰自己,生个女儿,多少总会有些失望,不过还好,这个时代没有计划生育。
“知道吗?姬丽,今天……是决定未来的一天!”
在说出这句话,转移姬丽的注意力时,陈默然却是把视线朝着东北方投去,那里,那里作出决定了吗?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傍晚时分,决定了要开战。天皇睦仁进了千种厅,面对着那些商讨了整整一天的元老阁员们说道。
“这次的决定,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是,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我无可奈何呀。”
包括伊藤博文、山县有朋在内的元老阁僚们被天皇的这番话给弄的面面相觑,只剩下诚惶诚恐的份儿。这时,明时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低声道。
“如果在这场战争失败了,我也不知道向皇祖皇宗的御灵如何道歉才是。再则,在三千万国民面前,朕将以何种面目相对?”
说着,明治竟然流出泪来。眼泪扑簌簌地落到胸前。从来都是以刚毅果断而自豪的明治天皇,这还是从未有过的。在坐的元老阁僚们却是无言以对,只感到每人头上的责任之重大是前所未有的。
“就照你们决定的办法!”
在说出这番话时明治的脸上带着泪痕,他害怕甚至于恐惧。
最后一次御前会议,终于在元老阁僚们争过激烈的辩论后,终于达成一致后,由明治做最终的决定,日本下定了开战的决心,在这次御前会议结束时已近下午六时,暮色已沉。从千种厅返回内宫后,明治的脸色异常,除去面色苍白外,甚至于连手有时候也不自主的颤抖着,他整个人一直陷入默默地沉思之中。
已经52岁,而且身患糖尿病的明治,远远不像十年前决定对清开战时那样售心十足,俄国是一个比清国强大、可怕的得多的对手,战争失败的可怕前景使得他不断的走着神,当他回到“凤凰之间”后,面对着皇后,回过神来的他断断续续地对身旁的皇后说道。
“终于决定和俄国断交了,完全是不得已的,并非朕的本意。”
沉默了两三分钟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这次战争失败,实在对不起……。”
一副言犹未尽的模样,这模样只是让皇后的心头一紧。
当天夜里明治辗转反侧,通宵未眠。仍然对胜利缺乏信心的明治又一次动摇了,他几乎是急急忙忙的喊来了德大寺侍从长。
在德大寺侍从长到达后宫后,明治才用万般无奈的口吻说。
“我想直接拍电报给尼古拉皇帝……。”
而德大寺侍从长得知其用意是想采用最后手段,与俄国皇帝直接对话时,甚至以让出朝鲜作为代价换取合同时,连忙劝阻道。
“小村外相已经电令向俄国缔交断绝外交关系的通告,现在……陛下,已经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