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月,在中国上海的埔东港,都会有一艘货船从南洋的新加坡驶来,当货船掀开了它的货舱盖板,卸下了囤得满满的货物,一块块半米见方的灰白色的东西。这是天然橡胶片。
中国,或许工业并不发达,但是对于中国而言,但他却有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制造厂,世界上第一辆大规模生产的汽车,第一辆卡车,从两年前,汽车厂投产以来,位于浦东的天马汽车公司,便生产着世界上80%的汽车,80%的轮胎,也正是汽车和轮胎,使得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橡胶进口国。
同样,橡胶还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飞机、大炮、汽车的轮子和轮船的密封件,电线包裹线等等都必须用它来制造,只不过现在,全世界还没有那个国家意识到——橡胶,这种用巴西三叶橡胶树的乳汁凝炼成的工业原料,已经几乎无处不在地融入了人类的社会生活。
但在中国的官方文件上,橡胶与钢铁、煤炭、石油被并称为现代经济社会的四大工业原料,同样也是中国所竭力解决的问题。
“我们的经济条件,决定我们需要用硬币去进口机械,而不是进口橡胶这种原料!”
半年前的南京皇宫内,面对两年后每个月超过一千万元的橡胶巨额进口时,陛下和他的“商人”之间的一句对话,传到了刚刚晋升为内务大臣的袁世凯耳中。
君忧臣辱,身为内务部长的袁世凯,在询问了一些南洋华侨后,作出了充分的准备之后,自然当仁不让的走进皇宫,向陛下毛遂自荐由内务部负责解决“橡胶的国产化”问题。
“可以尝试在海南一带开垦土地,种植橡胶树,种子、技术可以向南洋的华侨寻求一下帮助!”
自古以来,君无戏言,皇帝一句话,作出了最终的拍板,在海南开垦土地种植橡胶园,而善于投机的袁世凯,自然把这件事当成了内务部的第一要物,橡胶或许是他向陛下邀功的最有力的筹码。
五月,当中国大地绝大多数地区依处于春尾巴的明媚之时,海南岛却到处是一片鲜花盛开之色,不……这里根本就没有冬天,位于热带的海南岛,甚至刚刚送走了一场台风,一场台风带来的暴雨,更让山间小溪变成河流、河流化为洪峰。
不过入了夜,遍布原始森林的海南,还是依如往昔一般的宁静。而在宁静的雨林中间,能看到的建筑物只是十数整齐排列的用竹子、木头搭成的简易的茅顶屋,灰蒙蒙,蔫头蔫脑地散落在杂树围裹的空地上。
冷月当空,林中虫鸣兽叫,猫头鹰的啼叫让人听得格外心慌。在一片铁丝网围起的大院内,简易的竹棚、木棚中,人们头顶头、脚朝外在大通铺上睡下。
这么睡有相依感、安全感,也是为了防备野兽侵袭,尤其是防云豹。云豹袭人往往是先咬颈喉。海南岛有云豹,在这里的垦殖农场内,可谓是尽人皆知,从各地解送来到垦区的工人们,都要进行安全教育,如何防止野兽侵袭就是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内容。
结束了一天繁重工作的人们在简陋的工棚中休息的时候,探照灯的光柱下,不时可以看到来回巡逻的军人,他们的军装和近卫军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刺绣臂章上的“内部”两字。
可即便如此,工棚里还是有人睡不安生,通铺中不时能听到有人在低声嘀咕。
“若是来了云豹,他们能一枪把它毙了!可若是来了大蟒蛇可怎么办啊!”
虽说是嘀咕着,可在干了十几个小时的活后,疲惫袭人,人们陆续沉沉睡去。下半夜,突然女通铺那儿有人“哇啊”一声跳起,全体惊醒,人们以为是野兽袭来。骚动中有人去抄起了竹杆,像砍刀、锯子、锄头之类的工具,每天下工之后,都要上交的,自卫只能用竹杆、木棍凑合着。
工棚内传来的尖叫声,让门外站着的来回巡逻的女兵急心过来,打亮手电筒一照,一条手臂粗的花蛇索索的从地铺爬游回野地,消失在草丛中。
“好了!快睡觉了!”
女兵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广东腔,女营的看守是女兵,而女兵又多来自两广,因为这两个地方,女人大都不裹小脚,所以才会在内务部招募女看守时通过检查。
而被这么一吓,工棚里的女人们很难再合眼,索性坐起聊天。一个年青的女人傻傻的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睛一眨就流出了泪来。
“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女人的这么一声叹,换来的只是一阵阵的叹息声,一张张疲惫而又憔悴的脸上,对未来全没有一丝的希望。
“这可是作的什么孽啊!”
接着嘤嘤的哭声在工棚里响了起来,孩子被大人们先前的尖叫声惊醒后,这会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明天还有活那!”
哭声传到门外,传出女声的喝令声。
“哎,别哭了,明个还要干活那!”
一阵叹息之后,人们再一次睡了下去。
清晨,在工作营上空,响起了一阵嘹亮、悠长的军号声,在口令声中,一阵阵的人排队出现在工作营空地上里,集合,出操,排成整齐的十几路纵队,然后随着队旁长官的口令喊着口号。
“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在雨林深处泥泞的、被人沉重地践踏的工作营营地里,工人们在喝了一碗稀粥之后,便带着干粮,扛着农具沿着路朝着工地上赶去。
所谓的路不过是人们用砍刀、斧头、锯子在原始森林开辟出的空地,然后牛车又在红土地上轧出的两道深深的车辙。台风带来的暴雨,让这路面会变得油滑如镜,湿透的泥粉胶结起来,在车轮上越黏越厚,每走上一段,工人们就得用铲子去铲掉泥。
红泥黏在鞋底,怎么甩也甩不掉,走一步黏一层,越黏越多,鞋越走越重,鞋底越垫越厚。所以,在这里的工人都是打赤脚。为对付泥黏,他们的牛车木轮都箍上一圈铁皮,还用麻袋片给拉车的牛包住蹄,而这些都是和当地人学的。
人总是有着惊人的适应能力。
当男人们朝着垦荒区走的时候,女人们在营地周围赶着牛车开垦着耕地,按照集中工作营的自给自足方针,他们必须要在“断奶”之前,种出第一茬水稻,而更多的女人则是工棚中用男人们下工时带来的藤条编着藤椅和一些简单的工具。
在河的水力锯木厂内,顺河飘下的圆木在干燥间经过的干燥之后,则被加工成了木板,除去一小部分被分配给工作队盖房子外,更多的木板,会被送到海边,装上轮船运往广州、上海这样的大城市。
几个分钟后,随着一眼看不到尽的红土地的远方一阵烟雾从远处升腾起来,雨林再一次闹腾了起来,此时原始森林的深浓的绿色正一片一片褪去。现在聚集在海南岛的足有上百座农场,近三十万工人如同蚕吃桑叶似地,大口大口啃啮着覆盖在这块红土地上的林莽和草原,到处可以看到砍岜清山后堆积如山的木料,烧过的荆棘芒草丛留下的厚厚灰烬。
垦荒作业是人与火的结合,树木、藤蔓、荆棘和小灌木大多是人工砍去,只有芒草野草是放火烧,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充分利用,树木被锯成圆木,余料、荆棘充当干燥的燃料,至于藤蔓则用的要编织各种工具和椅子,木板、藤椅、藤帽以及茶瓶壳是现在海南各处工作营的主要输出产品。
在千百年来无人深入的原始森林中,苍天大树比比皆是,大树腰粗枝多叶密,底下盘根虬杂,,而对待这种树,则是锄头、砍刀、大铁锯一齐上阵。对于垦荒队来说,他们的噩梦就是遇到像榕树这样的巨木就麻烦了。用锯子把着地的大气根一条条锯断,砍掉那些成伞状伸出的横七竖八的枝桠,再集中力量对付主干。几个人轮流拉大板锯,锯到差不多时,把一条粗绳系到主干梢头,集中十几个人牵着把握倒向。树身摇摇欲坠了,指挥的发一声喊,掌锯的飞快躲开,大家一发力把树拉倒。要锯掉一棵这样的大榕树,十几个人卯足劲干也得花一天的功夫,还不包括挖干净蛇群般四处蔓伸的树根。
之所以是噩梦,是因为他们的工作量从来都是和食物挂勾的,对于长官们来说,可不管什么“榕树难啃”,他们需要就是啃掉了这里的绿色,然后用人力、畜力,将裸露的土地犁翻,耙平整,按100亩面积为一格划分成一个个大方格,四周留出防护林的位置,方格内挖出栽胶苗的土穴,一行一行横直对齐,这就是未来的橡胶林段。而且山区,清山之后还得顺坡修出环山梯田。
工蚁是什么,或许对于在这片原始森林间工作的上千名工人来说,他们就算是称值的工蚁,只不过这些工蚁的旁边,却站着抱着步枪、牵着军犬的卫兵,正是在这些看守们的督促下,他们才会似工蚁一般的勤劳!
“啊……”
突然忙碌的工人发出的一声尖叫声,吸引附近看守的注意。朝着那里看去,只见一条全身花斑的大蟒蛇盘在树林里,蛇头悠悠晃动,半闭的眼睛眼角挂着粘液,眼缝露出晶蓝的光。这种大蟒,俗称南蛇,食道和腹部的皮肉仿佛能伸缩的橡皮,张开大口,可以把一头猪整只吞入腹中,当然大蟒一口也能吞下一个人。
“快点!还愣着干什么,弄死它,大家晚上就有肉吃了!”
倒吹了冷气的看守冲着那些被吓坏的人们大喊一声,一听到有肉吃,所有人的眼睛同时一亮,想起了前阵子吃到的大蟒肉。就在大蟒想要逃的时候,几十名大汉手执粗竹杆把它团团围住,开始用竹杆和锄头击打起大蟒。恼怒的大蟒把头伸得比人还高,口中呼呼喷气,泡沫状的唾液洒出数丈远,尾巴发狂地把身边的小树缠得劈里啪啦断折。
鏖战十几分钟,乱棍之下蟒蛇头被打扁,人群中戴着“班长”的臂章的工头,便开始吆喝着让工人们收拾起大腿粗的蟒蛇,虽说是领班的班长,可他日子也就是凑和着,但是比工作营里其它人要吃得好,睡得好,甚至于他还有自己的一个房间,老婆孩子都和他住在一起。仅只是如此,便足以让他人羡慕到肚子抽筋了。
“小心点,小心点,皮一定得仔细剥,我估计这张皮至少得值一百分,这可是十个人一天的工!”
戴着“班长”臂章的庆那不时的喝喊着,这皮子,看着就漂亮,至于这皮子会变成那家夫人、小姐的皮鞋或者小钱包,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这和四十五班的竞赛。
“咱们这个月若是赢了,长官可是说了,那个班得了劳动突击队称号,那个班就先住那高脚房子,若是连赢十个月,到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就回来了!”
庆那的不住的嚷喊着,他的话倒是让那帮子原本眼里只有肉的家伙,顿时小心了起来,一张漂亮的十几米长的蟒蛇皮,很快被便剥了下来,而这会一名看守走了过来。
“长官,您看这皮子,……”
庆那献媚似的向长官展示着皮子,而看守则是面无表情的检查着,最后看守脸上总算挤出了一点笑容,这皮子的花纹比想象的更漂亮。
“老庆啊,一百零三分!这一下,你可就比四十五班多了差不多一百一十分啊!这个月可没天了,十一个人一天的工,够他们赶的了!”
最后那看守又语重心长的补充一句。
“可得好好干啊,改造好了,才能重获新生,明白吗?”
“是!谢谢长官!”
庆那一听连忙立正谢道,眼中也多出了一些期待。
“我一定好好改造,不辜负国家改造之恩!”
午后的雷阵雨一过,太阳又火辣辣地冒了出来。沾满了树梢头的雨滴还未干,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反射出眩目的一片。湿湿的地面被灼热的阳光一烤,腾腾地冒起蒸汽。在这溽热难当的土地上,上千名工人依然在红土地上为好好改造着自己。
弯着腰排成线在那里挖坑的人们神情显得很疲乏,脸色灰黄,双颊下陷,眼窝深深。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水迹的边缘泛出一圈淡淡的盐白,这是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弄成的头上太阳晒,脚下热气蒸,此时要准确描述他们额头上的景况,只得再用一次这句已经用滥了的成语——挥汗如雨。
可即便如此,活总是要干的,他们在红土地上挖着橡胶穴,每挖一个穴发一条竹签,在统计作业进度的时候,也作为个人拿工分的依据,这种活如果勤快的话,一天一个人能拿二三十个工分,而吃饭只要十个工分,剩下的工分可以再换些钱。
钱,在这里干活同样也有回报,尽管有限,但每个月领工钱的时候,却总会让大人小孩兴奋上好一阵子,对于大人来说,那些钱可是承载着他们对于未来的希望,虽说只有一两块钱,但工作营中的人却知道,等到他们“改造”好之后,便可以拿着那些钱,做些小买卖干点啥的,总够家里人糊口的。
至于小孩高兴,则是因为发钱的时候,一些细碎的零头不是被折成糖果就是被折成肥皂什么的,能吃上一个糖果,足以让他们乐上好几天了。
“……军人2万,强制工人57万。七月植胶季到来之前,全区需开垦150万亩橡胶……”
在检查着工程进度的时候,穆强国并没有去看那引起工人,而是在心里嘀咕着内务部下达的命令,过去他是在南洋开橡胶园,而如今却是在这里当技术顾问,从两个月前来到这里,他就在心里嘀咕着袁大人的橡胶园能不能如其完工。
可现在他却不怀疑了,在这里,看守们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办法让工人们如期完成任务,这些工人似乎一个个还干的热火朝天的。
“累吗?”
瞧着旁边一个正挖着坑的浑身上下满是泥污,眼中甚至都没有神采的工人,穆强国随口问了一句。
“回长官的话,不累,俺一定好好改造,不负国家再造之恩!”
在那人说出这句话时,穆强国觉察到他的眼中闪出一丝神采,似乎他在期待什么。
“穆先生,你问这问的……”
这会旁边穿着黑色军装,挂着上尉军衔的军官听着他的话后,立即放声笑了起来,放声大笑的是095工作营的司令官。从实际上讲,他是这个工作营的最高长官,而从理论上来说,他掌握着全营的生杀大权,一提到他,所有的工人都会显出敬畏的神情。
不过,从穆强国来到这个营地,似乎就没看到过他用什么维持“个人权威”。
不过他却能够感觉到,有时候,他只需要朝着那个工人看上一眼,不需要流露出什么眼神,都足以让那些人心惊胆战。
“你应该问他们想要什么,而不是累不累!”
穆强国先是一愣,然后朝着那个又一次埋头苦干的人看去,他们想要什么呢?
将手中漂亮的黑蟒蛇皮制成的马鞭一扬,指着那些工人,军官淡而无味的吐了一句话。
“劳动换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