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近万公里外的胡念祖在那里大笔花着银子时,远在上海里的陈默然的日子却过的极不舒坦,虽说这腿上的石膏取下了,陈瘸子不再瘸了,可硬生生的,他的一条脚却被人砍断了。尽管这条腿被砍断了已有几个月。
但几个月来,最后一次的“会诊”上,三十六名美国、英国、德国的专家,最后给了他一个答案,绝不可能!
“第一次!”
站在外滩产业公司租行大楼二楼会议室内,陈默然的右手伸出一个手指来。
“我想把这工部局荑成平地!”
双眼盯着多达十座规格不同、造型不同的桥梁,陈默然的双眼几乎要喷出了火来,几乎是强压着想把这些漂亮的模型推翻在地的冲动。
肖炘韧看着那些漂亮的模型,也同样是只觉无奈。如果不能施工,模型终归是模型!
“默然,难道这桥真的就没办法修了?”
“修!怎么可能不修,不修,咱们产业公司即便是不破产,也肯定会伤着元气!”
想到工部局以后会给自己设定的障碍,陈默然只恨得牙痒痒,当然是针对那些犹商。
在他出狱时,凯瑟琳说的非常清楚,那些犹商会让他修桥,但是会在他的桥修到一半时,给他致命的一击,也正因如此,几乎是在获得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让那些从筑桥专家,修整设计方案,方案的核心只有一个,桥面距江面高度不能底于200英尺。
加高桥面,原本并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缓坡延长道,在浦东没问题,那里的地是产业公司的,为此甚至还特意调整了产业银行大厦的位置。
问题却是在外滩,原本按照计划,修建的是成本相对低廉、施工速度较快的开合式水平桥,水平几乎不需缓坡,而且在外滩购买大量土地修桥,本身就不现实。现在可到好了,就算陈默然花大价银去买那修桥的地方,也没人会卖。
“该死的,那些犹大竟然计划在桥对面盖一栋20层的大楼!”
恨恨的骂着,若是现在那些犹商站在这间屋里,再给陈默然一把冲锋枪,保不齐他还真会把那群人给扫了。
“实在不行,我就修条隧道,看那……”
可话只说了一半,陈默然便收声打处了,修隧道费时、费钱不说,最重要的是那些专家已经解释过,这么长的过河隧道本身就存在技术风险,而且上海的地质结构是泥基结构,更一步增加了风险。
走到窗边,陈默然看着楼外那片面积28.6亩的空地,原本那是旗昌洋行的临江仓库,这片仓库花掉了足足120万元方才买下,如果没有那些犹商的从中作梗,或许汇通两岸的大桥已经开工了。
那些犹商的从中作梗,让公司购进的数十万元原料变成废物,钢铁厂、煤矿几乎会掏空陈默然的家底,为了尽可能的在浦东项目上省钱,他甚至不惜采用租地造房的办法,牺牲了公司的短期利益,而那些人却让他不断的出血。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一但消息传出去,对公司造成的毁灭性打击,产业银行已经买了200万元的浦东债券和300万江淮路矿债券,而几个月来公司累计发行了上千万之的浦东债券,没有了大桥和浦东,我们的债券就会变成废纸,到时单是银行门外的挤兑风和围堵公司要求返还债券的人,就足以让公司倒闭!”
肖炘韧皱着眉,面上忧色越发浓厚起来,虽说对那些专家的说法是“盖一座显示产业公司实力的高桥”,但若是工部局将会以保障航路畅通为由,在黄埔江上限高200英尺的消息传出,只怕……说着眼神一黯,他似看到了产业公司被挤跨的那一天。
而站在窗边的陈默然却双目凝视着那座大桥,时空的错合却只是让他眼前一亮,猛的他回过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随手却在地图上划出一个简易的草图来。
浦东,数月前,这里就是一片农田,而现在这里却是一片工地,但这个工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宏大,只不过是靠着马拉车压出了几道宽过十数米的夯土路面,在陆家嘴的几条大路边,工人们挖着地基开始盖起了楼,而距离陆家嘴数公里的黄埔江边,建筑工人却开始在那里建起了厂房。
透过蒙蒙的雨幕,沈仕鹏可以看到工地上人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停地忙碌着。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那些显得迟缓的动作中,就能感受到他们此时的艰辛。
已经到了九月,天气虽说还有些燥热,可是在这大雨里行走,依能感觉到秋雨的寒意,可是这些人却是在下着雨的秋夜,日夜不停的赶工加点,看着那些在雨夜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拼命干活的人,沈仕鹏的表情稍变了下。
“成杰,公司规定的工期定得短,便显得任务重,时间紧,所以对劳力的控制与安排就严格起来了。来工地的人分成三个班,每班连续工作六个小时,然后休息十二小时,一天四个班次轮流不停。公司还做出规定,来工地的人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律不许请假,更不许无故旷工;确实生病需经医务处证明。总得来说,大家还能休息好。”
觉察到沈仕鹏脸上上的变化,李致遥在说出这些时,却指着路边的下水道,转移起了话题。
“你看,其实现在整个浦东一共只有银行大厦,黄埔体育学校,综合工厂还有大电厂五处大工地,再就是四十六座他人租地投资盖的大楼。”
“租地盖楼?”
沈仕鹏一愣,竟然会有这种事?
话到这里,李致遥忍不住赞起了董事的精打算细来。
“说了你不信,自从产业银行大厦动工,这浦东开发区的六万七千三百五十六亩,地价就窜了上去,就这条浦东路,以那边的产业银行为准的中地带的,地价高到让人咋舌的地步,一些企业想赶上浦东日的这股风,一是买不到地自造营业大楼的地,二是公司也卖,现在这里的地价是两万六一亩,十年后呢?所以董事长就非常聪明的选择了租地造屋使得大家各得其所。这样不仅保持了土地自然增值的利益,同时又将经营房产的风险转嫁给了租地造屋者,而且经过一定时期后,土地上的建造物也就归之于土地所有者,真可谓是一举数得,稳获厚利,启远行向公司租地造屋,租地两亩,年租金两千。两年议涨一次,议涨不超三成,议定30年租期届满,地上建筑物就归公司所有,算着是划算,买地的钱就够盖楼了!”
“倒也是,这么到也划算!”
沈仕鹏点下头,这租地造屋到也是两利。
“反正公司一时半会,也没足够的银子开发浦东,那些人,不管是他洋行还是国商,只要愿意,就可以拿着公司的图纸,在这里租地盖房,这样一来,公司就能用最少的银子,办出这浦东来,而且,他们建房盖楼,用的还是筑业建筑的工人,公司是两面挣钱,租地挣着钱,盖楼又挣着钱,公司只管稿好基建就行。”
只不李致遥在得意的时候,却根本就不知道“租地造屋”是陈默然当初的无奈之举,甚至迫于这种无奈时,还曾说出那番“咱们就修路搭架子,把地租给其它人盖房子,盖好房子,咱们月月再收排污费,收他的电费,收他的……总之,只要是租界里收的费,咱们都收!”
“你看,就是靠着这借鸡下蛋,公司把这浦东变成了大工地,沿江的仓库有的仍旧的仓库,只不过是用来堆积着各种建材,有的却成为了建筑工人的宿舍,这些远从皖北、山东、苏北、河南等地招来的近两万名工人,在短短不到两月的功夫,便繁华了这地方,公司在这里建了一百多间小市面,一个月能收5000多元的租金。”
“陈老板倒是挺会物尽其用啊!”
沈仕鹏说出这句话时,似带着些嘲弄之意,但李致遥却是只是笑了下,他的这位同学那点都好,就是性格有些古怪。
“董事长平素最恨的就是浪费,咱们就拿现在的浦东来说,挖地基和下水道时开挖的表层土,直接用来做铺路的路基,而下层的粘土又被送到临洋径河的砖厂造砖,盖楼的碎砖被打碎掺在夯土路基里,物尽其用才是根本,外边要花百两银子办的事,在产业公司,只需要九十五两,而那五两又能拿来办更多的事,就是这种物尽其用,让浦东的债券在市上涨了十三个点。”
李致遥看了眼望窗凝视的老朋友。
“成杰,其实,像你我这样做工程的来说,所需要恰正是像董事长这般,心怀远大、魄力非常人及的人物,咱们拿产业银行大厦来说,34层高楼,一待建成,即可为全亚洲之最高之建筑,可为上海之地标,可向世界展示我国之新风,董事长的这般斤斤计较,可不正是为了用小钱办大吗?”
好友的反问只让沈仕鹏沉默了下来,自十年前自费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本那—香槟分校获土工硕士学位后,他曾三次回国,但每一次却都是失望而归,国内不需要他的专长,而在美国,尽管他尽最大努力以赶超同行,但肤色的歧视却使得他与土工协会无缘。
“辅仁,我想问你一件事!”
沈仕鹏犹豫一下,认真的看着李致遥。
“那座大桥是不是碰到了问题?”
产业公司三楼大会议室内,三十六名产业公司花高薪聘请的英、美、德三国桥梁和土工专家,此时都聚做于大会桌边,会议桌上似乎摆放着一块模型,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一个月前,收到好友的邀请,从美国赶回上海的沈仕鹏意外的在各国专家的身影中,看到了几位熟人,他们在看到沈仕鹏进入会议时,意外之余似乎也带着理所当然的神色,若不是因为老板站在那里,或许他们会起身和沈仕鹏聊上一聊。
站在会议桌一端的陈默然在看到会场里的专家中,多了一个中国人,也同样一愣,无论是产业银行大厦或是黄埔江大桥,甚至于筑业公司设计所内的那些建筑专家几乎一色的都是的以外国工程师为主,至于国内少数的工程也只是打打下手而已。
“沈仕鹏!”
撇了眼那人面前的牌子,陈默然在心下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是他所知道的第二个有资格列席这种会议的“中国工程师”。
“诸位,你们曾告诉过我,在窗外的那块地上,根本不可能建出一座航道静空高度不低于200英尺的大桥是吗?”
在陈默然说话时,沈仁鹏却又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过去的一个星期,在他签署了保密合同后,便开始研究着公司位于外滩的筑桥地,那200英尺的航道静空高同样纠结着他。
“陈先生,除非你能够向西构得不少于0.5英里的引桥用地,否则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一要求,而且我已以重复多次,水平桥有利于马车的行驶!”
扶着下眼镜框菲尔斯礼貌的说道,因签署保密合同的原因,使得他根不能向国内的同行征求意见,而且眼前这位陈默然提出的条件本身就违反了筑桥的基本原则。
“作为贵公司的聘任人员,我有义务提醒陈先生注意到,200英尺高桥的与双航道开合桥相比,并没有任何优势。”
“这是你们的意见吗?”
面上带笑的陈默然反问一句,会议室里的这些人几乎都点着头。
“是啊,在你们看来由于受地域空间的限制,西岸引桥就不可能修成是吗!”
深吸一口气,陈默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采。
“你们觉得的不可能,可是在我看来,只要肯打破常规总是有可能的!”
在他们不解时,陈默然朝着会议室靠墙站着朱家梁使了个眼色,朱梁连忙施着墙上的绞链,白色的布被四根绳子拖至空中收起,人们看到那个模型时,脸上尽是惊讶的模样。
吸引他们的并不是这座双塔双面斜拉桥的设计,而他那独立的引桥,东岸仍是传统的高桥引桥设计,而在西岸的引桥却被做成两个复曲线螺旋状,这种怪异的引桥,吸引了所有人,而在沈仕鹏的眼中这座引桥的造型犹如盘圆团龙一般。
专家们被这座独一无二的高桥吸引时,陈默然却显得有几分得意,幸好前几年自己曾在上海呆过,多次从南浦大桥上经过,自然的对那复曲线螺旋状的引桥有些印象,要不然恐怕还真会被那些犹商给逼死。
“你们告诉我,这样的桥能够造出来吗?”
虽心中惊叹于这座引桥构思巧妙的设计,但菲尔斯还是从专业眼光看出这座桥的设计不甚合理,不过它的意义却是那个引桥的构思,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技术上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陈先生,这种复曲线螺旋状的引桥,因桥面坡度的原因,可能会不利于马车的通行!”
“现在已经是汽车时代了,马车肯定会被汽车淘汰!先生们,我们要造的桥是面向二十世纪的桥,而不是留给十九世纪的纪念碑!”
双目凝视着那座引桥,沈仕鹏却是在心下结合着筑桥地面积,过了好一会,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陈董事长,如果复曲线螺旋状的引桥建于陆地,那么引小就会变得更小,而且坡度更大,层数也自然更高,更不利于车辆行驶,公司筑桥地的至外滩路界只382英尺……”
在提出自己的意见时,沈仕鹏的右手拿笔,在资料的背面用铅笔构画出了一个“符合设计”的复曲线螺旋引桥,一个规格更小,层数更多,相应的桥面也纤小了一半。
“这样的话,桥面就太窄了!”
“那就只有把引桥向江内延伸!”
又是几笔简单的勾勒,一个半筑于陆地、半筑于江面的引桥出现纸上。
双眼盯视着沈仕鹏,无疑他给陈默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至于专业上的问题,由你们的去思考,总之你们的责任就是设计并监造出这座大桥!”
站直身体陈默然朝着窗走去,看着窗外的黄埔江,此时的黄埔江上即可看到数千吨的铁船,也能看到中式和西式的帆船。
“然后你们拿出方案,只需要记住一个要求,我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一座大桥横跨黄埔江两岸!”
此时手夹雪茄烟的陈默然面上露出了冷笑,这座桥或许会在未来成为上海的一个座标,产业公司的一个象征,同样的也会提醒他,这座外形独特的桥之所以独特的原因,只是因为这片土地上主人,却不能左右这里的一切。
“我会记住你们的!”
心语着夹在指间的雪茄烟叼到了唇间,而上的冷笑越发浓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