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独留万枯冢,俯仰天地唯纵横。想来天朝泱泱,文明五千,地上地下本就是交织在一起,任谁都难解。孟德行恶,开山掘墓,结果逐鹿中原,一统北方,是为一代枭雄;卸岭聚啸山岭,敬关帝尊霸王,杀人如麻却言出必行,也是响当当的磊落豪杰。历朝历代,任凭摸金门如何风光,却也绝少不了卸岭倒斗发冢的秘闻。倘若说将出来,那些惊心动魄,诡异万分的事迹,业着实不逊于摸金校尉。
虽说,卸岭一门行事狠毒,恶名远播。可细论起来,哪朝天子,哪朝王侯,不是用累累白骨奠定的江山社稷,使惯了瞒天过海、文过饰非的手段?即便是寻常百姓,市井乡民,天南海北,何处没有丧尽天良的恶棍悍匪。正所谓,大盗窃国,中盗窃候,成王败寇,只有最末等的才窃金银,这么将来,卸岭只为求财,也无非是图存罢了。
车子过了宜宾之后,天空总算放晴。这数天以来,凄风苦雨,可把林坤折腾得够戗。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趟西南之行,可以说是看尽众生相,虽然并不顺遂,但却饶有收获。
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林坤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对了,佛姐,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
“你为什么叫佛姐?”林坤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佛姐笑着看了林坤一眼,说道:“我便是多想了又能怎么样?若是别人问了,惹了我不高兴,轻的我赏他俩瓜子,重的便要他剁成泥喂狗。然而是你问了,我便满心欢喜,却也不知为什么?”
林坤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我哪能知道?”
“瞧你那傻样儿,怎般这么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你便是不问,我也会告诉你。”佛姐浅笑道。
林坤只是暗自后悔,心想:“我说什么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爹是川南卸岭公羊山寨的老刀把子,人称‘仵作鬼’龚宝堂,持卸岭紫金香炉耳,正儿八经的卸岭传人。”
“紫金香炉耳?”林坤思索了一下,“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相传元初卸岭遭受劫难,分崩离析,各个山头为争夺家产,误将祭于总坛香堂内的紫金香炉砸坏,群雄分而夺之,后世便以紫金香炉的碎片来判断是否为卸岭正宗,这个香炉耳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的没错,我爹拼命抢下这香炉耳,为了躲避追杀,逃进了彝寨,在那里认识了我娘,最后成亲,生下了我。可是,我爹的路却走得并不顺遂,仇家遍地,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一处寺庙里隐姓埋名,我便是在寺庙里出生的。”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时你才这么小,人人都管你叫佛姐。”
“也不光如此。”佛姐顿了顿,似是有难言之隐,双眼戚戚,语气有些哽咽,林坤察觉她神情有些异样,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佛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爹将毕生衣钵都传给了我,期望我能广大门楣,然而我却玩心太重,不愿意待在这山林之中,当一世的土夫子,一个人跑了出去,我十四岁到我成年都生活在北京。”
“北京?”林坤诧异得看着她,心想:“也的确只有这样性情执拗、刚烈的女子,才会有如此胆魄。”
林坤笑道:“北京话里有个词叫‘佛爷’称的是一种走步生钱、千手千眼的手艺人,不知道佛姐跟这个佛爷有没有关联?”
“不愧是契约人,就是门清!”佛姐笑了笑,“我当时孤苦无依的一个小孩子,在北京我靠什么活下去,多亏了一个归隐江湖的老先生,传授了顺钱的本事,继而才能在北京生存下去,有了立足之地,佛姐这个名号也就越传越响了。”
“佛”本是老北京俚语,多用于江湖“唇典”,也就是行话、黑话。佛爷也就是小偷、扒手的意思,从千手千眼佛引申而来,因此小偷也称“千手千眼”。
“我见你神情悲伤,莫不是之后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林坤关心道,“都怪我不好,偏偏提到你的伤心之处。”
“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佛姐泣声道:“我十八岁生日那年,来了几个人找到我住的地方,说是我爹已经去世了,要我赶紧回去,继承衣钵。听到这个消息,我追悔莫及,只怪我玩心太重,辜负了父母养育,竟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林坤听完,也不由得伤感起来,安慰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错过,所以,我们更应该珍惜眼前之人,莫让光阴白费。”
“你说的对!”佛姐噙着眼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不会让我等很久的对吧?珍惜眼前人,莫让光阴白费。”
林坤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安慰,也不由得他多想,笑道:“当然!”
此时,林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急忙说道:“哎,我陪你坐一趟火车吧?就那种绿皮车,看一看窗外的风景,让心灵去旅行?”
佛姐看着林坤既期待又欣喜的眼神,她知道林坤是特意为自己安排的,她不好回绝,淡淡道:“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做过火车了。”
车子在火车站停下,这是一个小县城的火车站,破破烂烂地候车室,简陋的站台,林坤一路拉着步履迟缓的佛姐,把她从站外拉到站台,又从站台拉进车厢。
“人生或许就是在不断地错过,错过爱你的人,也错过你爱的人,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把自己关起来,你不愿意再去回忆以前,害怕又回到了伤心之地,但是你要知道,此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就陪在你身边。”
火车缓缓地驶出,一场别致的旅程就这样在车轮有节奏的咣当声中拉开了帷幕。一条条长龙在沿路交汇,穿越原野,经过峡谷,钻进隧道,跨过江河。
“每次坐车,我总是坐在紧临车窗的位置。忙不迭地坐下,静静地等待车开的那一刻。不知不觉中,对面停泊的列车,不相识的陌生旅人以及静默而立的站牌景观,从眼前缓缓地滑过。”林坤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
未及留神,窗外辽阔坦荡的田野平川、郁郁葱葱的山林,还有远方若隐若现的绵延群山,在视线中一闪而过,转眼间呼啸而去,风景如逐帧动画般流动。
“你别看这风景有些雷同,其实处处闪动着活跃的美感,就好似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呈现眼前。”林坤饶有兴致地介绍道。
“你就这么喜欢看风景吗?”
“怎么说呢?”林坤想了一想,“其实,我和你一样,也烦恼也困惑,也有曾经追悔莫及,现在依然难以放下的心结,所以——当我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我就想逃离这个世界,冲破枷锁,做一只脱缰的野马,到草原上遒劲地狂奔,变成一条小鱼,在河流里自由自在的嬉闹。”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佛姐叹了一口气,“人总是执着地向着远方而去,却终究要回到生活的苟且中来。”
林坤笑了笑,“没想到你还知道这句话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记住的,可能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吧。”
火车经过一片山间树林,惊起了一群飞鸟,从枝头扑楞而起。荒原上不知名的花朵,对终日在城市逼仄空间中生活惯了的人们而言,一份久违了的清新与自由扑面而来。
从火车的窗口往外看,有喧闹的都市,也有宁静的乡村;有广阔的原野,也有青翠的山林。甚至沿线的一根电线杆、一个信号灯、一座火车站、一辆迎面驶来的列车,都有着它们独特的力度与美感。
“一次又一次我都这样看着,透过车窗,我都看到了我想看的已经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体会到了各种事物,有美的也有丑的,这就是人生,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选择我们将要经历的。”
佛姐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她被林坤有所说动,也试着往车窗外看去,“你说得对,人生就像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总是在不停的变化。其实风景并没有动,也没有变,它就一直那个样子在那里,看着我们不断流逝。时空交错,真实的存在似乎只是个幻觉。”
渐渐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熟睡过去,睡得很是安详。等到林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他一个人站在车尾,寂静的夜晚,微风送凉,摇动满树的枝叶,挲挲轻响,随风轻洒,如歌如诉。云深陷在这种惆怅思绪中,独拥着往事唏嘘。
他凝视窗外的的天,风轻拥着云,化作漫天的轻絮,飘洒着。夜更深了,窗外的一切如旧,可惜窗内的人已在细数流年失落时憔悴。
一大早,俩人匆匆下了火车,林坤坚决没有再让佛姐送去学校,说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实在没有必要送到校门口,不然更舍不得离开了。佛姐点了点头,答应了。却没有再坐火车走,说没有人陪着,还是忐忑,希望还有机会能陪他坐火车。
林坤看着她默默离去的背影,心中叹道:“寒夜仍长,寂寞如刀,怎生过的今宵去?愿你早日能够唤醒失落的灵魂,珍重。”
一辆的士在浮尸院门口停下,林坤缓缓下车,也不知怎么了,今天校门口异常热闹,人头攒动,简直快要人满为患。
“卧槽,什么情况?”林坤挤在人群中间,吃力地往里面走,他感觉自己根本不靠双脚在前进,而是被生生架在半空中,像太空漫步似的。
“太他妈夸张了吧?搞毛线啊?”林坤又气又惊,随便抓了一个人,问道:“哎哎,同学,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嗨,你还不知道啊,伪娘来了!”
“伪娘?”林坤诧异道,“谁啊?”
“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小木木子啊,就是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网红,著名伪娘!”
“小木木子?”林坤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是他啊!我勒个去,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娘娘腔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这么大动干戈的嘛?”
“哎哟喂,这你就不懂了,伪娘才好啊,受众多广啊,男女通吃。”
林坤心里骂道:“妈的,你他妈口味也忒重了!”于是,摇了摇头,顾自己走开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他正纳了闷地看着人群失控一般地簇拥在一起,有嘴里高喊的,又拉着横幅的,有举着荧光板的,更有甚者脱光了衣服半裸着在那发疯一般地手舞足蹈。
“妈呀,都他妈中邪了!?”林坤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感慨起来。他正要抒发,不像突然背后有人推了一下,然后一下子跳到他身前,哈哈两声,笑道:“老大!”
“我勒个去,冶江,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我哪知道你要回来,我们是来看小木木子的。”说着,他指了指背后,林坤转身一看,冉冉和陈梓玥正慢慢走了过来。
“林坤?!”冉冉惊叫了一声,就朝林坤扑了过去。
“哎哟,哎哟,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啊。”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电话也关机,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冉冉埋怨道。
林坤笑而不语,任由冉冉在胸口重重锤了几下。这个时候陈梓玥走了过来,故意咳嗽了一声,“哎哟,你可回来了?”
“多谢学姐照顾,林坤改日定当重谢。”
“哎哎,可别啊,要谢还是谢谢冉冉吧,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你,整天魂不守舍的,我今天花了半天劲才说动她出来看看小木木子的。”
“看伪娘?”林坤冷笑道,“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谁说不是呢,可谁叫人家火呢!”陈梓玥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叫做‘将军坟前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