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掌柜的并不是这画坊的大掌柜的,他背后还有个公子。我便起了兴趣,想见见这能将先皇手笔仿至如此水平的是个何等人物,可那掌柜的却以他家公子不喜抛头露面为理由拒绝了。我不由得想要怀疑,莫不是他口中的公子,实际也是位闺阁中的小姐?
见不到人,我却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因那容祈回朝,最近风声紧得很,我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一定得把想办的事情都办了。从老板那里取了一百两赏银,我命描红先去街上将我看中的簪子买了,又独自在画坊中逗留一阵。
那个秦子洛挂着亲近的笑意同我打招呼,见我无意搭理他,便也悻悻地离去了。我再仔细看了此人一眼,虽说眉宇之间有些贵气,但那贵气却也掩饰不住时常露在面上的痞气。虽然我们彼此交换了名字,我到底也没将此人放在心上,天大地大的,再想偶遇也并不容易。
我忽然想起这画坊开张那日,我同掌柜的打的那个商量,我曾说过,若是赢了我不止要那一百两,还要他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当时不过是图多占个便宜随口一说,今次倒是果真派上了用场,我专程找了掌柜的,要他履行当日的承诺,若是他们公子不肯出来相见,我并不介意私下交涉。
因那公子眼下并不在画坊,我便将随身的小扇交给掌柜的,以此为信物,请他帮我留个口信。我这柄小扇还是个素白的扇面,不若就请那公子在其中绘一副美人图,为了报复这公子藏头缩尾的行径,我还特特交待一句,我要的不是旁的美人图,图中所绘必须是皇城第一青楼醉影楼的当家头牌——郁如意。
我想若是能画出如此水墨之人,大抵人品厚道值得信赖,倒是没怎么担心赖账这回事,只说得空了会亲自来取,届时希望能有幸与尊公子一见。
我虽不知下一次出宫是什么时候,但凡寻到机会,我必是要前来同那公子会一会的。况且虽然近来风声紧了些,但眼看着就要到重阳节,按照惯例,每逢重阳前后父皇便会去温泉行宫小住,我因身子骨差,不宜跋涉,便不必随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虽笼统不过几日,却也是我最无法无天的时候。
出了秦城画坊,我朝街市走去,描红应该已经买下簪子在回来的路上了。描红是个乖顺的性子,我吩咐她去办一件事情,她便会妥妥地办了而后速速折回来,定不会出现吟风那般买串冰糖葫芦都要顺便打个架的情况。我便沿着来时的路走着,不久便能同她打上照面。
七里铺和中央大街之间有条巷子,说长倒是不长,只是人流少了些,听说当年先皇就曾在此遇刺,好在杀出个过路的少年英雄,少年以血的代价与先皇一并击退刺客,二人便是在此地结缘,从此展开一段扑朔晦涩的基情之路。唔,本公主最近禁书小本儿看多了,思维不大稳妥。
好巧不巧,我在拐角的古树下微微驻足,正在幻想当年先皇与少年英雄携手浴血,挥拳舞剑之英姿的时候,便也被几名毛贼围住了。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路见不平的英雄少年,也确定了自己就是他们要下手的目标,不禁一阵骇然心惊。
与此同时,我豁然开悟,想是我携百两巨资从那画坊出来,叫人一路尾随至此竟不自知。好歹我也是个皇家儿女,盛世之下虽不至于刀口舔血,防贼防盗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并且父皇是个开明的人,除了绣花之外,也会叫人教我几招拳脚。但真的只有几招而已,至多足以应付应付单枪匹马的泼皮流氓,面对这种有组织有预谋且分工明确的武装力量,只有任人阉割,不是,任人宰割的份。
我低眉顺眼地将手掌探入衣襟,强盗们大约以为我要摸暗器,态度又警惕了些。
我自然没有准备暗器,不过是打算将身上财物主动交与他们,总归我是个女儿家,不方便被他们搜身。我将荷包丢给匪首,两手一摊打算离去。可那打劫的没我这么泰然,齐齐在我身上注视良久,许是觉得我过于大方,身上定还藏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匪首便示意手下的靠过来搜。
我自然是不肯的,眼一闭,只能姑且一试最低劣的招数,朝巷子另一头扬扬下巴飞快道:“看那边!”
这打劫的显然不吃我这套,而我那一撇实实在在乃惊鸿一撇,一不小心便撇到个熟悉的身影。其实我对那只见过一面的身影并不熟悉,只是因为他长得过于俊俏,而导致印象深刻罢了。
那人脚步泰然往这头走着,听见我说话,方才微微驻足,看到这头一帮强盗正围着个良家……咳咳,姑且算是良家少年把。因我清晨吃包子时,与他见过一面,对他的评价便是个爱管闲事的,而此时此刻我却不知道,我究竟想不想他来管这桩闲事。
那人长的清秀举止风雅,看着不像个练武的,便是他有点功夫在身上,定也不是这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大汉的对手。为着那张俊脸着想,我倒也不希望他受什么伤害。
不负我所希望的是,他还当真没打算管,只是愣了愣,随即便从容地掉头就走了,而我又免不得有些失望。而他走得过于从容,脚步便显得慢钝了些,匪首看他衣饰不凡,便也起了歹心,带着三个兄弟追了上去,几步便堵住了他的去路。
我暗暗期待着英雄救美的一幕出现,期待他不知从何处抽出长剑或者甩开折扇,风流回旋倜傥招架,潇潇洒洒放倒一片。
结果还是叫我失望了,这哥们儿人长的漂亮,做事委实怂了点儿,竟同我的反应相同,主动将配饰钱袋奉上,等着劫匪放人。
劫匪将他押过来,同我并肩在墙边儿立着,便如横行的官差审问犯人,查问起家住何处,良田几亩。哎哟,感情这是打劫呢还是相亲?
那俊美男子从善如流地作答,我却是说不明白了,家住何处?雕梁画栋金阶玉砌的皇宫?良田几亩?这天下就是我们老顾家的!我若实话实说,不防要吓住他们,只得将我宫外私购的鬼宅子说了出去。
我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并不专心,因我也对那男子的事情比较关心,于是从他口中听来他名叫秦玮,是个外地来的商贾。
人说无商不奸,本公主万不赞同,他若是商人,若是够奸诈,决绝不该这么说。便如我,此刻正穿着身脏兮兮满是油污手印的袍子,我便将自己形容得惨绝人寰人神共愤愤不欲生,家道是如何中落,生活是如何艰苦,为了前来比试赢这一百两银子给老母治病,才把压箱底舍不得穿还洗不出来的袍子套上,各位英雄好汉,银子暂且借与列位,只当做江湖救急,打劫完毕我还要回家伺候老娘。
可这位漂亮得惨绝人寰的秦大美男,才真是诚实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他是这么说的:“请列位保全在下与这位小兄弟的性命,赎金自然好说。”
好嘛,今儿是遇见有钱人了。我只觉得满眼昏花,帅哥啊,美男啊,便是你腰缠万贯,也不需将我一并缠在腰上,我琢磨着这帮劫匪已经有放人的打算了。
此刻绝对不是留恋美色的时候,我非常清楚自己不能准时回宫的后果是什么,便放弃与美男共患难的好际遇,欲张口请求劫匪放我离去,却不想肩上挨了一记手刀,就此昏厥过去。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丢在一间幽暗的小房中,依稀可以辨别身旁秦玮的身影,便是被劫持,被束手束脚,都憋屈得这么风雅。我贴着墙边把身体摆正,嘴里的破布一股子馊味儿,我支支吾吾半晌,表达不清晰便只得改作挤眉弄眼。
他被布团撑大嘴巴的模样却一点都不窘迫,弯着眉眼对我微笑,我终于明了何谓眼眸如星、风光齐月,而我心中通透,这个人,是我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他害我被牵连进来,便必须将我保质保量地带出去。
我赖上他了!
但他同我处境相同,双手被反捆在身后,我皱紧眉头对着他的微笑,直想破口,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他的笑容却如安慰,平复了心中的焦躁,我忽然觉得,若我不是公主,有大把的时间在宫外闲耗,此时同他落难一处,也是件颇有趣味的事情。
他垂下头,借着弯曲的双膝,将口中的布团取掉。我见这方法果然有用,便学着他的样子去做,可惜这腿上的绳子捆得委实稳妥了些,我耗了许多力气也未能令双膝拉开缝隙,果然双腿夹得紧,它也不见得是多么全面的长处。
我小猫舔毛似的在膝上蹭了几回,那馊布团依旧在我口中肆意散发醉人的臭气,悲从心生,我因自己的没用而想要掉泪。
秦玮抿唇而笑,对我说:“靠过来些,我帮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