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清晨。你在军营里醒来。清风峡口的早上非常寒冷。你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很快地在空气中冻结了。
你坐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重,好像老是要向后面仰倒下去,需要脖颈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让头竖直不动。
你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克服着这种头重脚轻的沉重感。
吴顺在隔壁的营房听到动静,知道你起来了,赶紧过来,伺候你起床,端了水进来给你洗漱。
你努力冲破了这种沉重的感觉,有点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你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你看着吴顺把铜盆放在木架上,铜盆里的水微微地冒着热气。你说:“这天气,士兵们都用冷水洗漱的,以后也不用特别给我烧热。打仗的时候情况是如何,现在也要如何。”
吴顺说:“是。”
你接过吴顺递给你的毛巾,你弯腰洗脸。
这时,你听到一下轻微的滴答声。
一滴红色的液体掉落在铜盆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你看着那滴红色在水中逐渐浸润散开,变成丝丝缕缕。
吴顺见你停住不动了,问:“水太热了吗?我出去拿点凉水进来来兑吧。”
他出去了。
你意识到刚刚那滴红色的液体是从自己的鼻腔里掉出來的。
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又是一滴落到了水面上,然后是第三滴,然后突然,巨大的一大滩,水面迅速变成了红色。
你迅速用毛巾按住出血的地方,你直起身来,整条毛巾几乎是瞬间变成了殷红色。
吴顺进来了。
他看看你,又看了看铜盆,他目瞪口呆地说:“天啊!”
(二)
你仰面倒在床上。
吴顺和两三个卫兵,用凉水努力地给你止血。
一条冷毛巾搭在你鼻梁上,很快又染红了。换一条,还是这样。
汹涌的出血让你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被景云重击过的鼻梁骨也开始隐隐作痛。你感到一阵阵晕眩。整个营房的顶梁都在东摇西晃。
“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小心碰到鼻子了?”吴顺问。
你摇头。
“会不会是空气太冷,刺激太强了?”
你摇头。
你心里知道不是。
你知道,这和那天大哥挥拳打你的时候,情况完全一样。
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景云当天不打那一拳,鼻子也是会大量出血的。
他的那一拳不是出血的原因,只是加剧了出血的程度,并且恰巧地掩盖了真正的原因。
吴顺说:“你躺着别动。已经派人去叫军医来了。”
在这时,你再一次感觉到来自颅内那种闪电放射痛。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你几乎瞬间失控,一头从床上栽倒下来。
你用力地抓紧了床单,屏住呼吸,硬起全身的肌肉,全力抵御着刀劈斧剁一般的疼痛。
你再次感觉到那股凶暴的力量,它再次从你内部升起。它正在快速地蓄积着能量。你能感到那个惊人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当中。
吴顺看着你痛苦难忍的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又觉得头痛吗?”你痛得连点头都做不到。
像来得那么突然一样,疼痛又瞬间消失了。
你松开了已经紧抓得关节发白的手指。
你说:“叫傅兄到这儿来。去备马。你马上跟我回家。”
吴顺说:“这时候回家?你还在流血啊?原来不是说好腊日回去祭祖的吗?”
你说:“快去。”
(三)
傅天亮匆匆地赶来了。他和吴顺一起进入营房。随后,军医也匆匆地赶来了。
你倒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神情痛苦,满手满脸都是鲜血,鼻血不断地流入咽喉,你断续地咳着。军医立刻过来帮忙你止血。
傅天亮紧张地说:“统领,你这是怎么了?吴顺说你早上起来......”
你这会儿觉得颅内有把匕首在不停地绞动,你痛得脸色煞白,恨不能满床打滚。
你努力坚持着说:“傅兄,我好像病了。头好痛,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傅天亮吓了一跳:“什么?统领你在说什么?”
你说:“我不能待在这儿。我要马上带吴顺回家去。很可能,我有很长的时间都回不来了。你要带好他们,安排他们过好年。缺少什么,去找我父亲。”
傅天亮不知所措地看着你。
你喘着气说:“如果我回不来了,这支队伍交给你了。”
傅天亮震惊地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好好的,说这样的话......”
你说:“我现在很难受,不能解释更多了。你记住我的话,照做是了。”
你说:“不要声张。我走了,有人问,说怀州府有急事招我去了。先稳住军心,以后再慢慢地告诉大家。”
你痛得脸色发青,额头上一层的冷汗,说话已越来越困难。
你挣扎着问吴顺:“师父给的丹药呢。剩下的,全都拿来给我。”
吴顺说:“还有一些。可是四师兄说,你每次只能吃两颗,多了会有危险啊。”
你痛得难以忍耐,你紧紧抓住军医的手,你汗流满面地说:“去拿!照我说的去做!”
吴顺的心里一阵难过,他说:“好,好,我去拿。”
吴顺把玉葫芦拿到你面前。你伸手紧紧地抓住它。
吴顺求助地看着傅天亮。
傅天亮说:“统领,四师兄的确是反复交代过啊……”
你**着说:“你们不明白。这些丹药,是师父留给我这时候救命的。”
(四)
你困难地打开葫芦。你倒了一把丹药出来,抓紧在手里。
你牙齿打颤地说:“给我水。”
吴顺的声音都要带哭腔了。他跪下说:“少主人,真的不能一次吃这么多啊!会出事的!”
你痛苦地说:“帮帮我。我很痛。”
傅天亮听出你声音里的万分焦急。他思考了一下,对吴顺说:“相信他,去拿水吧。”
一把丹药艰难地吞了下去。你已经痛得面无人色,都快无法吞咽了。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说也奇怪。半刻钟工夫,淋漓不止的出血,真的渐渐地停止了。
你的脸色也缓和了过来。
你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
傅天亮、吴顺和军医,三人面面相觑。
你这样休息了一会儿,你睁开了眼睛。你说:“果然是这样。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傅天亮说:“统领?明白什么?”
你说:“可惜,太晚了。”
傅天亮还想问,可你已经疲倦得不想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