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深恶痛绝的东西共存,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几十天的时间转眼过了。那种让人忍不住从内到外寒战的恶心感,渐渐减轻了。站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再一阵阵晕眩无力了。身体自身,已经适应了新的情况。还不能适应的,只是我的心。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可能我是在拿着绣绷绣一朵花。忽然之间,我觉得身体内部的深处发生了非常轻微的地震。那点微妙的波动,一下子冲击到了我所有的感觉。我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我情不自禁地,屏声息气地坐在那里,一下子完全静止了。
在一片寂静当中,那种波动又再一次传来。我的全身涌起一阵电流。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它。是我身体里的那个生命。是它在动。是它在翻身,是它在吮吸着它还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手。
是我的孩子在动!
虽然那振动非常的轻微,几乎微不可察,但是,我的整个生命却因此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撞击。
我的心瞬间变得非常柔软,柔软到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仇恨,不可能再有任何无法容纳的东西。
我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刹那的心。那是我的孩子。他活着。在动。
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是母亲,什么是亲生母亲。
我明白了我的母亲,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巨大的痛苦,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一瞬间,完全明白了十多年来都不能体会的事情:一颗充满母性的心。
善良、宽容、慈悲、忍耐,这种种令生命坚强,令生命深厚,令生命开阔的品质,它们始终都是早已存在于我们的。
而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激发出它们,帮助我们看到,它们本来在那里,它们本来是我们。
每一个孩子的最初一次胎动,都能让一个母亲那一瞬间的心,变得和观世音菩萨的心,一般无二。
我们在那一瞬间,能突然发现,原来,观世音菩萨不在别处,她在我们心里。她在我们身心之中。
我被这个强烈的震撼定住在那里。很长的时间,都一动也不能动。
我忘记了那天的日期,忘记了那是什么时刻,是早晨、晚上还是中午,但是我极其清晰地记得那次震动,和它在生命当中激起的层层涟漪。
我,还要拿掉这个孩子吗?
如果我执意拿掉他,这个小小的孩子,他也会恐怖吗?他也会觉得痛苦吗?
他也会如同我被姨娘设计伤害时那样地内心痛苦吗?他的亲生母亲,为何一定要杀死他呢?
像你没有对景云做错什么,他却无端地深恨于你一样,这孩子,也没有对我做错什么,可我却和景云一样,毫无道理地迁怒于他。
我,这算是变成了和景云一样不可理喻的人了吗?
我脑海里重新回想起你那些关于杀人的话。
我曾经誓愿不要杀人,可我没有做到。
我现在,又要开始杀人了吗?而且,是杀我自己的孩子?
我该带着景云的孩子嫁给你吗?该让景云的孩子成为你的嫡长子,以后继承你的爵位和家产,让你自己亲生的嫡子,反而失去这些应有的尊荣吗?
我这样做,可以免除杀人的过患,可是,你三番两次把我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我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吗?
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迷惘。
到底,该怎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呢。
我内心绞结地坐在那里,感到身心疲惫,智慧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