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雒阳。
一座气势宏伟,规模巨大的府邸里,此刻正相聚着几人,低声细谈。
屋内,烛火闪烁,光影重重。
烛光中,四人跪坐在蒲席之上。
“让公,深夜让我等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火光下,一人抬起头,脸上透着疑惑,望着对面面白无须,肤色细腻,闭目养神,安详跪坐之人,率先开口道。
“硕公,稍安勿躁!”
对面之人闻言,眉梢轻轻动了动,那微闭的双眸缓缓睁了开来,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望着对面开口之人,道:“今夜相请诸公来此,却有要事相商。”
“让公?”
“硕公?”
听其称呼,不难猜出这些人的身份。
那率先开口之人正是十常侍之一的蹇硕,而坐在他对面的却是十常侍之首,被皇上称作“让父”的张让。
“诸公,如今各州遍布黄巾,虽说声势骇人,但以某看,却不足为虑。”
“让公所言甚是!”
其余三人闻言,脸上露出深深的不解,但却点头附和道。
望着众人那不解的表情,张让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尔等有所不知!如今前方剿贼捷报阵阵传来,令陛下龙颜大悦,咱家也是为陛下高兴万分啊!
特别是北中郎将卢植卢大人,那是一路高歌,节节胜利,令群贼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大涨我大汉威严!”
众人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旋即纷纷拱手,脸露笑容,附和道:“那真是陛下洪福齐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张让望着众人那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快,旋即又释然。
“如今情形,不知诸公怎么看?”张让心中略微沉吟稍许,然后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来,脸上神情轻松,缓缓言道。
众人闻言,一怔,脸上表情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矛头一转,直指他们。
很快,众人纷纷回过神来,望着直视他们的张让,脸上虽露尴尬,但却低头渐渐陷入了沉思。
他们知道这是张让投石问路,为了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抉择。
时间宛若潺潺流水般,静悄悄的流逝。
屋内,烛火摇曳,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
张让望着低头沉思的三人,脸上的轻松渐渐逝去,眼眸深处的不快越来越甚。
“今夜我请诸公来此,是相谈我等日后之荣华富贵,而非坐看尔等低头冥思。以前,我等相谈甚欢,如今倒好,莫不成诸公都被那些黄巾贼子吓破了胆?”
张让见众人沉吟不语,嘴角露出淡淡嘲讽。
耳边响起张让那淡淡的嘲讽之意,众人虽说愤怒,但却不敢言。
今日,却是他们落入了下乘。
早间,他们却是担惊受怕,生怕诛杀黄巾叛逆同党波及到了他们。
而且自从黄巾之乱爆发之后,他们一直都慢慢收敛了。
只是今夜,张让叫得突然,让他们一时间未曾料想到。
张让的心意他们又怎能不知道,只是这突然间让他们表态,他们又怎能不谨慎?
“既然让公如此说了,那咱家有些话却不得不言了。”
沉吟良久,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忠公有言,但讲无妨!”张让见斜对面之人突然打破宁静,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诸公,这黄巾贼患突起,却是我等之间出现了宵小之辈,背着我等,与其苟谋。若非此前那唐周告密,说不定我等已经人头落地了,哪还有大好时光在此商谈。”赵忠望着众人,感慨道。
张让等人闻言,纷纷点了点头。
若非唐周告密,说不定他们突然间已经身首异处了。
在人前,他们或许是风光一时无两,可是人后……
想到这里,他们就感到一阵后怕。
“咱家今夜所言也并非其他,只是想告知诸公,日后我等不管遇到何事,却是莫要忘记昔日之盟约。”赵忠默默的道。
“忠公所言甚是,日后我等自当铭记在心啊!”张让三人颔首道。
经此一役,他们之间却是越发小心翼翼了。
“而今我等相聚如此,那么我就为我等日后之荣华说上一说。”
赵忠见众人颔首,眼眸轻轻向张让扫去,见其微微点头示意,再次道。
“此前让公曾言卢中郎将率军破贼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如今正将贼酋围困于广宗城内。这看起来却是我大汉的一件大喜事,可是诸公有没有想过,这对于我等而言却是一件大不幸,一件天大的不幸。”
“哦?”其余两人纷纷一惊,脸上透露着疑惑。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是大不幸呢?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汉军大胜,将那些作乱的贼子镇压,剿灭,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不需要在为那担惊受怕了。
这不是喜事么,怎么会是大不幸呢?
张让望着其余两人的表情,脸上神色不变,眼眸深处却流出一丝失望,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
“这些蠢货,只看见了眼前利益,却不想想那之后。看来这些事还得我和忠公好好谋划一番才成啊!”
张让抬起头望着那阔阔而谈的赵忠,对着他点了点头。
赵忠望着张让的神色,见他同意,也就不再客气,对着他们说道:“诸公觉得我等和何屠夫之间还有缓和么?”
“尔等不见,自从那何遂高见其妹成为皇后之后,平日间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见到我
等,何其狂妄焉!”
“而且何皇后在为陛下诞下龙子,他越加狂妄无人了,在加上此次贼患,陛下封其为大将军,此人地位可谓水涨船高,越来越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
以咱家观之,想必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是他何家的了,而我等那时,不知道身首在何处了。”
赵忠这话说出来,令那两人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也不是蠢货,外戚和宦官之间的恩怨,那是迟早就有的,之前是被蒙蔽,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此刻经赵忠这边提醒,他们要是在不知道,那么他们也只有等死了。
想到最后他们最终会身首异处,他们就感到非常的惶恐不安,眼神里露出深深的恐惧。
“忠、忠公,这……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打着哆嗦,脸色煞白,望着眼前的赵忠,低身询问道。
“如何是好?”赵忠望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张让,嘴角不经意间掀起一抹弧度,旋即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却也不知道!”
两人见赵忠这般说,纷纷对视一眼,旋即一咬牙,眼眸中闪出一抹狠色,拱手俯身立誓。
“让公,忠公,你们有什么就说吧,我等誓死相随,绝不言悔!”
“好!既然诸公都这样说了,那咱家也就不好藏着掖着了。”张让见两人拱手,匍匐着身子立誓,也就不在耽搁,伸出手将他们扶起了起来。
“如今那卢植老儿军威正盛,气势正红,在加上他海内知名,我想陛下是不会愿意看到吧!”
张让扶起二人,眸子里闪烁着精芒,脸上神情轻松,话语随意。
“不如我等向陛下进言,派人前去查访,询问军情,然后在向其索取贿赂,以咱家观之,到时候那老儿,定会不予,到时候我等在陛下面前告其高垒不战,惰慢军心,想必陛下定会权衡,欣然允之。”
张让望着众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远远望去,在摇曳的烛光下,看着要多森冷就有多森冷。
“那些士人视我等如宵小,奸佞,那么我等就遂他们心愿,让他们在朝堂之上言轻威薄。在那时,我等私下里向那何遂高示弱,言真心,助涨那屠夫的嚣张气焰,等到那时,自有人要治他的罪了。”
“让公所言不虚!”
“让公所言不虚!”
其余三人纷纷对视一眼,眼中都透着一抹喜色。
“哈哈……哈哈……”
眼望着三人那投来的眼色,四人眼光相触,纷纷仰起头大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声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眼下群贼还未剿灭,海内还未平息,眼前这些阉宦不想着怎么去帮忙,去解救,却深夜在此算计着怎样获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怪不得人常言,自古宦官乱国。
这话当真不假。
夜越发的深邃了。
四人在屋内悄悄商谈,秘密协议。
烛火在紧闭严实的屋内噗噗的摇曳着。
也不知到了多久,那跪坐在蒲席之上的张让望着面前的三人,却是再次说道。
“诸公,此次相谈之事,事关生死,切不可落入他人之耳!否则他日泄漏出去,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矣!望诸公铭记于心,谨之,慎之!”
“让公放心,此等大事,关乎生死,我等自当铭记于心,万万不会泄漏!”三人拱手,抱拳,郑重道。
张让轻轻颔首,从蒲席上站了起来,轻轻叹道。
“夜已深了,咱家也就不过多挽留了,诸公也回去休息吧!”
三人见张让这样说,也就不在过多的逗留,纷纷站了起来,对着张让抱了抱拳,然后转身,推开紧闭的木门,慢慢的消失在黑夜中。
望着三人推开木门,渐渐消失于黑夜中,张让缓步走出屋内,背手而立,抬起头,双眸深邃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良久,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转身向内舍走去。
“哎!希望这次莫要出现什么差错……”
与此同时,荆州南阳。
一座不知名的深山茂林中,此刻驻扎着一座军营。
营寨规模巨大,将整个山腰完全占领了,远远望去宛若一头凶兽匍匐在地,伺机而动。
营寨内,此刻火光如昼,万般明亮。
寨内,一群士卒手持兵器,头抹黄巾,神情庄重,脸色严肃,来回走动,巡查警戒。
而在营寨的正中央,那中军大帐戒备更加森严。
一群体格魁梧,凶神恶煞之徒身披利甲,手持兵器站立在中军大帐周围。
帐内,此刻那儿臂粗细的火烛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烛火摇曳间,将整个大帐映得通明。
而在大帐中,一道威武雄壮的身躯稳稳跪坐在长案的后面。
看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一双眼宛若铜铃,脸庞粗犷,腮下钢须密布,如同钢针竖立,满头发丝披散于两肩,显得粗犷豪迈。
只不过此刻,此人那粗犷豪迈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凝重。
“你是说,牛角已死?”
“是的,大帅!小人此次奉天公将军之命,前来如此,特向大帅禀报!”
帐下,正跪着一人,神色恭谨的向着上首那雄壮威武的中年男子禀报道。
“观你神色,想必也已经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长案后面的那位中年男子挥了挥手,轻声道。
“诺!”
帐下之人见此,遂抱拳行礼,躬身应诺,缓缓的转身向着大帐外面走去。
望着那人掀开帐帘,悄悄离去,那跪坐长案后面的中年男子悄悄的站了起来。
“呵呵……牛角啊,想不到你先我一步离去
,当真是造化弄人!”
“想想这些年,你我相争,当真是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牛角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时在地公将军的引见下,你我相识,可是我当时却见猎心喜,意气用事,与你相斗一场,虽说最后你我旗鼓相当,可是我却知道,那时我已经输了。
若非你当时顾及我颜面,恐怕我早已落败了。
自从那以后,我二人虽说实有争议,可是我知道那也是对事不对人啊……牛角啊,我张曼成虽非善人,可也知明理,晓大义,若非你处处让步,我还不知道蛮横到什么时候呢?”
听此人所言,声音中有说不出的落寞,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此人竟然是负责南方战事,拥有南大帅之称的张曼成。
此刻,张曼成双眸通红,粗犷的脸庞上,泪痕满满。
“如今我黄巾大业刚刚起步,你我还没有在此之际分出个胜负,可是你……你却先走了,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张曼成仰起头,须发贲张,低声嘶吼。
“天意,天意又如何?我黄巾本就是代天而立,起事如今,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虽说期间有些阻挡,可那也抵挡不了我黄巾锋芒。”
张曼成举起手臂,紧握成拳,一脸决绝。
“牛角啊,你就看着吧!看我如何挥军击破南阳,在挟得胜之师,荡破汉廷,为我黄巾立下不世之基业,到时候,我定会为你报仇雪恨,你暂且安息吧!”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和张牛角每次见面都会争吵,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纷纷瞪眼,谁也不服谁。
可是又是否会有人知道,他和张牛角之间的情谊,就是在这不断争吵中慢慢建立起来的。
有时候想想,总觉得有些好笑。
人的脾性就是这样,明明不喜欢,可是内心深处却总是涌出一抹那么莫名的躁动。
有时候正是这莫名其妙的躁动,让彼此在不知不觉间,建立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张曼成收起悲伤的情绪,对着帐外突然喊了一声。
“来人!”
很快就见一道人影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对着那站在中央的张曼成跪拜道。
“大帅!”
“告诉城内的兄弟们,七日之后,我当率军强攻南阳,让他们做好准备!”
“诺!”
那人低着头,抱拳应道。
“退下吧!”
张曼成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望着来人退下,张曼成走到兵器架上,抽出自己的佩剑。望着冰冷的剑身透露着冷冽的寒芒,伸出粗犷的大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凉的剑身,眼角透露着淡淡的温柔。
“老伙计,又到了你饮血的时候了!”
夜深,风凉。
一支大约在五千人左右的队伍顶着夜幕,踩着整齐的步伐,在夜色中宛若幽灵般快若闪电对着前方疾奔。
“弟兄们,快点,再快点!我们已经穿过冀州,到了兖州地界了。”
黑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喊声。
声音中透着一抹惊喜。
“弟兄们,前方不远处就是濮阳了,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想必明日天明之际就可以到达濮阳了。只要到了濮阳,我等就可以休整一日了。
想想那早就为我们准备好,冒着热气腾腾的熟食和那甘甜可口的汤汁,难道你们不想吗?”
之后那道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透着一股蛊惑,引诱着那极速奔驰的将士们。
“想!”
“想!”
“想!”
那蛊惑的声音,渐渐勾起了将士们的食欲,忍不住吞了吞唾液。
“既然想,那就加快速度,让我姜易看看你们何人先到濮阳?若是晚了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着那如雷的吼声,黑夜中,姜易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厮杀永远是练兵的最好方式。
望着那骤然加快速度疾奔的众将士们,姜易感慨颇深。
想起前不久,这些人还是一群新兵蛋&子,可是经过几番战斗,厮杀,他们渐渐克服了初上战场的胆怯。
如今不敢说他们是虎狼之师,但是也不会比那虎狼之师差太远。
起码此刻,只要一声令下,他们敢拿起手中的兵器,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与敌厮杀。
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徒。
前不久,姜易和张飞将小山村仅存的村民送到阳平之后,略作休整一日,并让武安国在阳平安心养伤,又和张飞马不停蹄的赶往颍川了。
一路上,他们披星赶月,出阳平,过黄河,离开冀州,终于踏入了兖州境内。
就在他在出阳平不久,正好碰到了从辽东护送流民的关羽。
关羽不但从辽东回来,而且还带来了韩当的回函,并一千骑军。
看完书函,姜易明白了韩当的心意,知道他是一番好意,遂就让这一千骑军加入了进来。
本来他的骑军就不多,让武安国在阳平养伤,姜易为他特意留下了五百骑军。
如今正好,关羽带来的这一千骑军,让他的实力不降反增,这真是一桩好事。
“云长,翼德,儿郎们这般卖力,我们也走吧!”
说完,姜易扬起手中的马鞭,轻轻地抽打着胯下的战马,令其吃痛,扬起四蹄,快若闪电般向着前方冲去。
“三弟,走吧!”
希聿聿!
马蹄声再次响起。
“大哥,二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