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祀心里发涩,拨动着手里的酒杯,淡笑道:“那老太君自有一番行事的法子,四哥就相信那老太君这么没脑子地过来借请罪之名,行色诱之实?”
虽然不喜荣宁两府,但是他们是胤褆的助力,还是要保住的。
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得不到。
但是有些权,只有汲汲营营,才能得到,而君临天下后,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儿女私情,只是私情而已,动摇不了他逐鹿天下的心思。
想必,这种想法,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有。
胤禛目光如炬,看了胤祀一眼,忽而淡淡一笑,眼角有一些细细的纹路,他素日严肃沉冷,今日这么一笑,却显得格外英俊,竟瞬间将俊美过人的胤禟、温润如玉的胤祀比了下去,更有一种极冷傲的魅惑。
声音低沉如玉石破土而出:“八弟以为呢?”
胤祀摇摇头,笑道:“四哥的心思,我是不大了解的。”
眸光忽然有些柔软,越过人头,越过曲径长廊,落在暖坞中人身上。
那里,有曲阑的巧笑倩兮,还有临水佳人的笑靥生香。
只是他看的是谁,却谁也不知。
暖坞中女眷更是花团锦簇,喜笑颜开。
透亮的玻璃,将外面的一切都看得纤毫毕现。
黛玉纤手巧极,已经赢了好几场,正自有些得意,忽而察觉到几道目光从厅中送来,微微一凛,抬头望去,却见胤祀目光朦胧,便有不悦,转眼又瞧见胤禛眸色生春,心中一暖,对他嫣然一笑,恰似寒梅初绽,清丽婉约,回头一面抹骨牌,一面对曲阑轻笑道:“曲阑姐夫瞧你呢!”
曲阑看了几眼,打趣道:“我怎么就瞧见我们四哥瞧着你呢?”
一句话顿时闹了个黛玉红透了脸。
裕亲王福晋闻言,开怀笑道:“老八媳妇这个嘴哟,真真比刀子还厉害一些,偏来打趣咱们小玉儿做什么?小玉儿脸皮子薄,可不是你这样雷霆呼啸一般的,拿着笑话当饭吃。”
说完,因又对身边的丫鬟道:“那些爷们说些什么呢?瞧着脸色不对。”
那丫鬟忙去询问,须臾后回转过来,笑道:“还不是那偏厅里元侧福晋的娘家人竟算计着凤仪格格呢,惹得几个爷们心里都不大高兴。”
机灵的丫鬟,口齿伶俐,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元侧福晋的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胤褆福晋面色顿时一变,越发难看。
曲阑正在喝茶,听了这么一番话,顿时一口茶喷到了黛玉的裙上,揉着肠子道:“一心攀高枝儿也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谁不想往上爬呢?偏还算计到了咱们妯娌的头上,真真是一点子脑浆里进了水,越发少了脑汁了。”
紫陌忙拿着手帕给黛玉擦裙子,黛玉抿唇道:“急什么?”
闻得此事,心里对贾母仅存的一点子柔和和悲悯之意,终于烟消云散。
原来,自己可以多情,而他们却只会越发算计。
荣华富贵,真的就那么要紧么?宫闱深深,红墙巍巍,要葬送多少女儿心?
裕亲王福晋蹙眉道:“那史夫人也是个有见识的,怎么却出了这样个主意?若说为她女儿和侄女儿打算,我倒是还有那么几分相信,只是给荣国府里老太君出主意,竟叫我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心思了。”
曲阑一面跟黛玉道歉,一面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史家小姐在那一年我也见过一面,看似娇憨无邪,实则是很有些儿心计的人物呢!”
眉心缓缓皱了起来,如罩秋色,对黛玉道:“你怎么看此事?”
黛玉衣袖款款拂了拂,行云流水般仪态万千,神色温婉如初,曼声道:“不过跳梁小丑罢了,还叫我操心不成?”
淡如雾中云烟的长眉一轩,胭唇薄抿,“且看来年选秀,如何风光!”
因欠身道:“我有些乏了,欲去换件衣裳,明双姐姐来替我。”
裕亲王福晋若有所思,旋即挥手道:“快去快去,这么精致的衣裳偏就被老八媳妇一口茶喷得糟蹋了。小双儿过来,我们也被小玉儿赢得够狠了,抹骨牌也是抹了大半辈子的人,偏在她手里就是讨不到好儿去。”
明双和雪方对嗑着瓜子,听了这话笑道:“快别叫我,还是雪方上去罢!”
说着将纳兰雪方推了过去,自己起身拉着黛玉的手,容色清婉,笑道:“我就陪着玉儿妹子出去走一走,在这暖坞里,暖虽暖矣,却闷得很了。”
黛玉点头道:“也好。”
想起明双对青云隐约透出的浓情蜜意,不禁心中喟叹。
到退居之处换了衣裳,又披上鹤氅,姐妹方携手跨出暖坞,片刻后沿路到了园子里,但见四面雪白,一路上却默默无语,唯闻风送雪声。
虽然离得略远,但是戏台鼓乐依旧清晰入耳。
“热闹却是热闹了,偏就没一点儿趣了。”黛玉扬手捧雪,轻笑着道。
明双侧头看着她,虽然她病后精神不如昔日,每每透着一种疲惫之意,但是容色娴如姣花,身形更是袅若春柳,唇畔透着清灵,眉心婉约着淡淡清愁,这样的绝代风华,依旧让人记挂心头,无时无刻地不敢抹掉。
轻启朱唇,语音轻缓,明双道:“今儿个事情,你有什么主意?”
黛玉淡声道:“你们怎么都瞧我有什么主意?我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晶莹剔透的眼珠子忽而转了转,娇声道:“爷们可都知道的,之所以没个动静,皆因那些儿福晋没一个好相与的,想进了她们的府邸,你说,她们心里岂能愿意?因此,依着我的意思,她们的攀龙附凤之意虽浓,却未免弄巧成拙。”
明双呆了呆,旋即抚掌笑道:“这话极是呢,就是八福晋就是一只胭脂虎。”
曲阑乃是姜桂之性,虽然不老,却亦极辣,最是容不得人的。
言罢,叹息道:‘那荣国府以包衣身份,得了如此的身份,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只要好生守着根基,子孙争气,必能持久。可惜,竟没有一个正经子孙能继承家业,只依靠着女孩子争荣夸耀。”
长眉纠结着一点清愁,黛玉轻叹道:“是是非非,曲曲折折,真真头疼。”
思及探春之敏,宝钗之德,湘云之憨,许多往事纷纷拥拥上了心头,偏偏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真的会以向自己请罪为词,前来大厅中么?
摇摇头,也不想多想,那是因为,她已经不愿意再见这种场面了。
彼时,雪落满身,风送暗香袭人来,明双问道:“这样的雪天,也不知道草原上是什么光景呢!听说,阿娜依格格,今年要来京城的,不知道腾格里公子会不会来,我已经可以预见到乌眼鸡了。”
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多了几分戏谑。
怔了怔,黛玉想起草原上的事情,淡淡一笑,道:“腾格里开春才会来。”
草原上的腾格里,蒙古子民的守护神,他粗犷豪迈的容貌,历历在目。
他的心,他的意,自己深知。
至于阿娜依,那个美貌的蒙古格格,她的心啊,是谁辜负了呢?
又有谁,能担待的呢?
明双提起阿娜依,也是提醒着自己罢?
其实,没有这种必要的。
因为,自己并不欠着她什么,每一个人都无力左右任何人的想法。
明双轻微得犹如蚊吟一般的声音在黛玉耳畔响起:“四贝勒是好的,我和他是堂姐妹,自然向着他。可是,腾格里大爷也是极好的,他不当自己的命是命,万里迢迢采摘雪莲。可是,好妹子,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想的呢?”
语气中,亦藏着深深的忧虑。
情深意重,自是人间美事,可是一个女孩子,面对两个人中龙凤。
这却是,一种很难抉择的事情了。
黛玉的笑容,浅浅淡淡,似花初绽,只是这一回,却带着一点晶莹之色,声若柔风:“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承他们这么多的情,不过,”侧身对明双幽幽一笑,“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只有一段情!”
玲珑之声,掷地有声,在风中隐隐有些回旋的气势!
明双眼里却不由得浮现一抹淡淡的赞意。
也许,这就是她罢!
坦荡磊落,一切如明月入怀。
仰脸看着弥漫人间的雪花,朦胧的微光,犹如美玉生色,黛玉心头满是深深的忧虑,她似乎已经看到将来的风雨,转脸看着明双道:“实在是受不得这里的繁琐,回头代我向五贝勒和五福晋告罪一声,我且先回去了。”
明双一怔,却瞧见远处胤禛缓缓走近,便笑道:“也好,叫四贝勒送你。”
黛玉转身看去,粉腮漾红,星眸晶亮。
有一种情,不因风雪冷它就降温。
有一种情,即使朦胧中,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心上。
看着他踏雪而来的英姿,深情如一的目光,忽然之间,有一种东西在心间弥漫,酸甜如酒,美丽氤氲,就仿佛置身于朦胧的江南烟雨之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