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双和阿娜依连称不敢,闻得黛玉不怪她们,心里也略觉得好受,却见黛玉拈着素帕倚着靠枕,披散着青丝,容颜清减,下巴越发显得尖尖的,带了一点儿病色,虽未曾妆饰,越发显现出十二分的娇态与风致来。
明双忙道:“你不躺着,怎么坐着?”
黛玉含笑让座,叹道:“我再躺着,只怕骨头都生锈了。”
明双凝视着她,面上掠过一丝儿叹息,道:“好端端的,原本不是说有朱神医照看着,不是渐渐有起色了么?怎么忽然又咳出了血来?倒是让人担忧得不得了,林公子对谁也都没有好脸色。”
黛玉闻言一怔,不由得一声长叹,粉腮略带一丝憔悴之意,欲语还羞。
天山奇险,高耸入云,腾格里一行人是否安然无恙?
担忧之情,可比明月,更如那天际的云端,丝丝缕缕,不绝于心。
昨夜忽然梦见天山雪崩,腾格里坠落山崖,生死两茫茫,未免叫她惊心,方从梦中骇然而醒,心口热血翻滚,这才咳嗽出了一大口血来,倒是让上上下下都担忧了,心里也着实过不去。
病情天生如此,好不好,尽看天意。
可她怎么能叫别人为了自己的病,去冒那样的险呢?
梦中的景象,是否有所警示?让她不要别人为自己冒险?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得滴泪叹道:“我夜里梦到腾格里出了事儿,竟被雪崩碰击,坠落悬崖,一时在梦里急了,血不归经,这才吐血,若说什么病症,倒也没什么相干。好在已经打发人去瞧了,我只盼着他平安无事。”
明双与阿娜依听了这话,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如此!
阿娜依沉默良久,这才侧头含笑柔声安慰黛玉道:“玉格格也别担忧了,谁不知道腾格里就是我们这里的长生天呢?那可是永恒的神灵所选择的继承人,他也是有神灵的保佑,一定不会出事的。”
黛玉奇道:“我素日也觉得他的名字古怪,可却不知道其中深意。”
“不是草原上的人,原是极难知道缘故的。”阿娜依悠然地道:“我们草原的子民,生命和财富,以及美貌和智慧,还有健康,都是长生天赋予了我们的,我们感谢长生天。而且我们这里,每过百年,会有永恒神灵的使者降生,代表着长生天,管理我们草原的所有事情。腾格里就是这一代的长生天。”
黛玉和明双都有些讶异,“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在草原上有如此的权势,甚至对康熙,也不若常人恭谨。
阿娜依说完,瞅着黛玉憔悴的玉面,轻声道:“神灵一定会保佑腾格里,玉格格你就放心罢,腾格里会平安归来的。说不定,神灵保佑,腾格里还真的会带回美丽的雪莲花送给你呢!美人如玉莲生香,相得益彰。”
黛玉粉面润红,娇嗔道:“我只盼着他平安无事罢了,哪里你这些话!”
紫陌一旁道:“就是神灵不保佑腾格里公子,佛祖也会保佑的,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姑娘虔诚实心抄写的那些平安经文?”
你一句,我一句,说笑了一番,倒也将黛玉万般愁绪减轻了好些。
大约夜幕将至,忽听前面传来消息说,康熙赏雪大悦,举行大宴,宴请蒙古贵族等,除了黛玉养病之外,余者皆去,明双和阿娜依方向黛玉告辞。
黛玉闭目道:“我想歇歇了,你们也去瞧瞧热闹罢。”
雪雁虽然性情极好,却唯独玩心甚重,最喜爱蒙古的篝火宴会,早就十分兴奋了,听了黛玉这话,料想紫陌也不敢离开黛玉半步,便忙忙地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好生照看着姑娘,我去瞧瞧热闹去,回来替你。”
紫陌啐了一口道:“你只记挂着姑娘就好。”
便也撵了她过去,省得在眼前蹦蹦跳跳,伸长了脖子去看。
雪雁吐了吐舌头,笑了笑,方飞快地跑去了。
黛玉此时方睁开眼睛,笑叹道:“雪雁这性情也是极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却依然这么个模样,难得赤子之心,对什么事情都心里明白,我就爱她这个,也舍不得离了她。”
说着欲起身看看外面的雪,披上了一件白狐大氅。
紫陌忙劝道:“快别起来,仔细冻着,不然公子可就生气了。从那日吐了血,好容易养了好些日子,有点儿起色了,偏又起来看什么劳什子雪?我看着,也不过就那么一片白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又忍不住叹道:“也真不知道这是怎么着,一个个不是受伤,就是生病。”
黛玉却仍旧挣扎着起身,笑道:“我就在这看看,又不是出去。”
缓步坐在妆台前,启开妆奁,浅笑道:“瞧我这样,像个疯婆子似的,谁进来见了不担忧?吩咐小丫头送些热水来,我净净面罢。”
紫陌素知黛玉极为注重仪容,这也是接人待物首要的礼数,只得服侍她净面梳洗,换了衣裳,挽了青丝,一点胭脂用簪头挑开,往唇上轻轻一抹,顿时添了几分明丽的血色,镜中的清丽人儿越发风致雅淡。
黛玉趁着紫陌去倒水,款款起身,启开帘幕。
北方风大,薄雪卷成团,眼前已经银装素裹,极为苍茫。
犹记得,初见腾格里,也是一个下雪的日子。
他就那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天神下降,带着从未见过的彪悍之气,救了命,也将彼此的命运交缠在了一起,挽成了一个解不开的丁香结。
可如今,自己在草原,他却在天山。
漠北的雪,如此凄凉……
美人如玉,香雪如海,如此的景象,远处,也有挂心的人在看着。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眉如远黛入青鬓;
一双似愁非愁含露目,目若秋波剪碧影。
态生两靥之愁比梨涡,娇袭一身之病赛香浮。
娴静时如姣花照水,清妍淡丽;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风姿万千。
心较比干尚多玲珑一窍,病如西子更胜袅娜三分。
茫茫尘世有仙子如此,焉能不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世人的爱,如此肤浅,谁能知道玉质之美?
却不知,她只是,高山流水觅知音。
“怎么自个出来了?别冻着。”胤禛踏着风雪走近,身姿英伟,眉眼间蕴含着担忧地端详着黛玉,见她盈盈身姿娉婷若柳,纤纤细腰更是不盈一握,心里蓦地里一痛,忙伸手拉起大氅一角,替她遮去迎面的风雪寒气。
看到他眼里的关怀,如此的浓重,更有一种情怀,朦胧如海,让她不懂,黛玉心神微微一震,蓦地里生出一抹仿佛久违了的温暖。
似乎,她也在腾格里的眼里,看到同样的情怀。
那是什么呢?
清澈若丽江之水的眸底,乍然绽放了一枝清丽的玫瑰,在胤禛面上轻轻一掠而过,目光中分明有着柔软的情怀,却也夹杂着丝丝缕缕料峭微寒。曾经的小女孩儿,长大了,长成一位有着万千情思的少女。
胤禛轻声道:“风大雪重,进去罢。”
黛玉柔顺地点点头,正欲举步进去,忽然浑身一震,愕然望着西方。
一阵阵错落有致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那整齐一般的马蹄声,带着高昂的彪悍,如此熟悉。
仿佛是,那一年,腾格里十八铁骑的马蹄如雷。
一点粉唇,逸出一句清声:“腾格里……”
胤禛闻言一怔,遥望西方天际,风雪迷人眼,隐约见到一行铁骑。
“腾格里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也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黛玉的眼神清澈皎洁,如同明珠生光,终于放下了一颗担忧的心。
近了!近了!
铁骑近前,黄金马蹄铁灿烂无比,人影如此彪悍,焉能不是腾格里?
两行感恩的清泪滚滚落下,被风吹去,掉在雪地上,竟微微有声。
黛玉哽咽道:“腾格里!”
骏马尚未近前,腾格里已经飞身而下,几个步子到了黛玉跟前。
满身的风霜,满眼的喜悦,在他身上,依然有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可看到黛玉如此憔悴的形容,仿佛一阵风可以吹倒,腾格里不由自主地皱眉道:“怎么如此憔悴?瘦得一把骨头似的?是不是没有吃饭?还是谁欺负了你?我找他算账去!”
听到腾格里又是责备,又是担忧,又蕴含着无限关怀的话,声声沉,却字字情,黛玉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心儿轻颤,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半日,方抽抽噎噎地道:“日后,你可都得仔细自己的性命了罢?”
腾格里闻言一怔。
原来去采摘雪莲的事情竟叫她知道了,她如此憔悴,竟是为了自己么?
心池中突如其来的悸动,令腾格里这个蒙古汉子,也不知道怎么接过话。
瞧着他这么一副模样,黛玉忽而有些莞尔之意,待得将十八铁骑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擦伤,不由得一阵惭愧,可见他们平安而归,心里也终于舒了一口气,泪痕未尽,却已展颜一笑,人比花娇,“瞧你这傻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