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鸣柳,柳舞迎风,风伴远云,云远日出,一捧金灿辉光斜落,好像最思念的笑颜。
伏弥是个不讲理的先生,教出来的学生也都是群不讲理的角色,其中最不讲理的便是陈虞,其次便是洛阳。
不知母亲如何,洛阳在先生面前是很乖的,那身潇洒的白衣换做板正的儒袍,腰间礼结齐整,挺胸抬头负手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嘴上滔滔不绝,背着分外饶舌的文章。
大先生眯着眼眸,眉头时紧时松,手中的青竹时而举起,时而放下,随着洛阳渐入佳境,确实的松了口气,好像放下一个很沉重的担子。
“章离明炳,光淳色五……”
见须弥放松下来,洛阳的语气一顿,以为得之先生信任,打算偷懒,不将冗长的文章继续背完。
“继续,没叫你停下,不想见南诺了是不是?”
猫抓老鼠,打蛇七寸,大先生没落下青竹,洛阳却还是心中一紧,继续背诵起来。
大先生满意的点点头,很喜欢洛阳紧张的模样,打手是为心中紧,如今有了省气力的法子,自然不愿打手,凡是人都有惰性,不只是洛阳。
叽叽喳喳的黄鹂听够了这文章,展翅而飞,自由的模样叫洛阳向往,语速更快,不过咬字却是小心,文章很长,老师听的也很认真,一字一句都能不放松。
飞檐一角斜入竹林,洛阳解脱似的闭上嘴巴,望着这位新拜的老师,翘首以盼着,迫不及待像鸟雀般自由。
“很好,这些你不能忘,如果到死了的那天都没用上便找个人传下去……”
伏弥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苍老徐多,精气神好像一瞬间都被抽走,同残阳下的老树一样,叫洛阳一时间忘了期盼的事,脑子中都是“如果到死了的那天。”
那个老头子走了没多久,这个老头子也要走,舍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倒了三杯苦酒,一杯爱别离,一杯求不得,一杯放不下。
“哈哈哈,看来打你还是打少了,不然你不应该是这副哭丧脸。”
“老师……”
“哎,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我确实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不过没准比你活得久,说不得还得再换一个传人。”
伏弥笑呵呵着,没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伸手揉揉洛阳的头发,那温暖的感觉叫洛阳一愣,恍然出神,心底的想法渐渐萌芽,渐渐变得茁壮而不可控。
“别瞎想,生老病死才是常态,长大总离不开别离,长的也好,短的也好,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长大……”
“傻话,你不长大我们怎么办,人是会累的,是需要休息的,我已经很累很累了,你不长大,我替前人背负的这些传给谁?”
“他们都想着超脱,却从没想过超脱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无尽的时光,永恒的孤独,山水总会看尽,爱恨不免成空,到最后,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而又至尊无上,那是什么?”
“是天,是他们一直都在反对的,想要战胜的,即然都成为了他,能算得上战胜吗?”
“这个问题老师想了十几年没有答案,也交给你了,如果哪天你有了答案,别忘了跟
我说说。”
说着伏弥笑眯眼眸,又揉了揉洛阳的头发,感觉暖暖的,好似冬日守在火炉边,恰如夏日晚风拂面,饿时饭菜上桌……
类似的感觉有很多,其实可以总结成两个字,幸福。
在身边的,很微小的幸福,如家庭一般的亲近温暖,是洛阳渴望却无法拥有的,是南诺挖空心思想要给洛阳的,也是烟火中一直缺失那份纯粹。
“好小子,真就是为剑而生的,齐天象老东西不如你!”
大先生大笑着拍拍洛阳肩膀,叶落无声,洛阳回神时已到了齐秦边陲的秦国军营,孔州靠着古木,轻松的笑着,周围军士的目光也缓缓聚集,很炙热。
“原来我这个一直追逐太阳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太阳……”
洛阳不由喃了声,孔州眉头微蹙,继而释然轻笑着,很有力的笑容,轻易便将洛阳感染。
“齐国和我们不得不战,为了减少伤亡,留下火种,我们……”
孔州递给洛阳一柄很儒雅的灵剑,传音叙说着洛阳不知道的前因,心底里同其他将士一般,期待着洛阳亲手创造出后果。
战火连年,民不聊生,家书万金,命如草芥……
比起四海盟管辖下的人间,存在字里行间中的由昆仑为首,灵山、武当为辅的红尘如朝露晚霞般可贵,可能因为去不了,所以更叫人向往。
“撤军吧,在这儿结束前边境会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利用这段时间,不论是那儿,未必不能有机可称。”
洛阳轻声说着,现在的战争是对人族实力的内耗,虽然打起来的是凡人,但修行者也是同凡人过来的,没有凡人就像失去根茎的古木,短时间可能会看不出端倪,久了,必死!
没人想打,可不得不打,即然不得不打,长痛不如短痛。
孔州点点头,转身走向军帐,同王韬商量着如何利用好这次的出奇制胜,他不会担心洛阳,也轮不到他担心洛阳,虽然洛阳不过十七岁。
素云静静的,山林静静的,远远的山岚也是静静的,洛阳深吸口气,看看整装待发的秦军,踏步虚空,向着那破碎远山飞去。
他们的争斗开始了,自己的争斗也要开始了。
随着剑光渐入云霄,看到那些尽是探查意味的视线,洛阳心中却不平静,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面容变了,身形变了,气质也变了,细细想来,改变这一切的大抵是老师在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吧。
“子夜,见过各位前辈。”
洛阳躬身一礼,随口取了个名字,向着笑容“和蔼”的一众前辈行以礼节,一板一眼,和书院的那些书生真没什么两样。
杨天奉饶有兴趣地笑着,审视着洛阳的面容,直勾勾看着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想从中窥视到想要窥视的秘密。
可不论怎么看,洛阳似乎都很平静,看不出丝毫锐利,平平无奇,行为举止奉行的都是书院提倡的中庸之道,没有丝毫的凌人之气,虽然提着剑,却没有露出丝毫锋锐,平近的好似春风。
“名师出高徒啊,小友此等修养,不比那洛阳差上些许。”
“前辈谬赞,我……不如他。”洛阳摇摇头,眼中真切的闪过一丝失落。
很
多容易被忘记的东西若是能同最宝贵的事物构链起来将变得难以遗忘。
比如表演与欺骗,愈是弱小越离不开,很多时候,这两者等同于性命。
作为最好的使徒,洛阳很擅长表演与欺骗,很少有生灵能看出破绽,最少杨天奉没看出来,清晰捕捉到那抹失意与不得志,心中升起疑惑,更有甚者如刘泰和,对子夜便是洛阳的笃信都动摇了片刻。
“好了,闲话不多说,我们这就送你们进去,万事不定,内里风云变换,诸位好自为之!”
杨天奉瞥了眼众人,打算将谜题交给秘境解决,凭空踏步一马当先,手捏印法,驾驭万丈明光落向那九色光霞。
余下绝顶也前后出手,辉光聚在一处,开出一扇仅能容纳双人齐行的门户。
遁光精彩了虚空,洛阳却不急着追击,待众人走尽方才飞向门户,不紧不慢的消失在门户中。
“他真的是洛阳吗?”
刘泰和目送着洛阳消失,那驾驭飞剑的姿态,不经意间的举止,实在同那位霸道异常的昆仑小师叔截然迥异。
众绝顶都在思量着,唯有杨天奉不甚在意的唤起随身仙府,悬凝明镜,等着内里光景传来。
身形、样貌、微不可察的小动作、不经意间的小习惯都能改变,但是价值与态度却无法改变,里面有太多的机会给他选择,假的永远就是假的,再像也不可能成为真的!
随着四海盟弟子布置法阵,秘境内里的情势渐渐展露出来,古木高耸而茂密,将穹顶洒落的动人流光尽数藏入叶间,不给树下留上分毫。
林中没有路,或者说那里都是路,可能没有生灵,也可能他们还没搜寻到可以猎杀的对象。
四下清幽,洛阳提着剑慢慢走着,谨小慎微的搜查着周围的一切,无风起落,叠重软绵的枯叶猛然卷起,两条枯藤猝不及防的袭来,身形流动,细细辨查才发现那不是枯藤,而是两条蛇。
漆黑的蛇信与铁钩般的毒牙愈是清晰,不等洛阳动作,两蛇齐齐喷出一片紫褐色的毒液,隔着光影不知味道如何,不过从洛阳紧蹙地眉头与谨慎的眼神看,这毒很不一般。
“大风起兮云飞扬。”
洛阳轻声喃喃着,拔剑横斩,毒液与两条奇蛇被剑锋带起的澎湃劲风卷飞,树干被腐蚀大半,传出声声叫人不安的瑟瑟声,土黄色的光圈散开,洛阳的身形一沉,那两条奇蛇被压在腐叶中,不断挣扎,短短几个呼吸,再没了动静。
洛阳的身形也在下沉着,纤细如牛毫般的细丝自从腐叶下腾起,如若一张大网,从洛阳背后罩下。
“斜日寒林点暮鸦!”
洛阳再诵诗句,随之旋身点出一剑,七八鸦影盘旋而起,将那张大网湮灭,不等人喘口气,周围齐齐腾起细丝,从四面围来,洛阳不紧不慢的腾空跃起,提剑斩破周围的黑丝,踏着枝干向林外退去。
说来也奇,洛阳双脚离地刹那,那怪异的漆黑纤丝尽数消失,一切依旧是静静的,好像从来的没发生过一般,唯有那死里逃生的人清楚这安静中隐藏什么样的骇人杀机。
而这不过是无尽山林的一角,过了这山林还有连绵远山,还有无尽云空与不可窥视的雄伟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