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是柳二太太定下的回铁岭的日子。
铁岭路远,少不得快赶几日,才好在腊月里回到柳家,不会误了过年。
眼瞧着柳二太太要启程,臻璇要去送上一趟,便抽了一天空回了裴府。
柳二太太心情不错,正与马老太太说着笑话,柳家九娘、十娘与十二娘正和裴家几个姐妹玩着叶子牌,屋里一阵欢声笑语。
见臻璇来了,柳二太太起身相迎,拉着臻璇往里走,嘴上道:“上一回我来时还是小姐,这一次成了别人家的奶奶,等我下一回来,就要变成奶娃娃的娘了。”
臻璇红着脸没好意思接话,倒是马老太太哈哈大笑,指着柳二太太道:“那你可要早些来,不然奶娃娃都会跑了,你还不见人影。”
柳二太太也跟着笑了:“一定一定,我啊,揣着礼物来。”
臻璇见柳二太太如此高兴,一扫那日与马老太太谈话的阴霾,猜测大约是臻徐与柳九娘的事情有了眉目,趁着更衣的工夫出了屋子,便向臻琳问了起来。
臻琳叫臻璇一问,想起这几日庆福堂里的“热闹”,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鸡飞狗跳。”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起来。
对于臻徐这个不算亲近的孙儿,三老太爷虽没有挂在心尖上,但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念着的。
那年臻彻和臻徐金榜题名,京城传了喜报回来,鞭炮从裴家大门一直炸到了庆福堂。
三老太爷才不管贾老太太那开个染坊一样的脸色,与流兰几个喝了一夜的酒,大半夜的叫她们扶着去了祠堂,跪在里头对着祖宗牌位哭到了天亮。
三老太爷最是看重裴家声望,裴家以书香立足,祖上出过状元榜眼,后来几辈虽无三甲之名,但进士及第却不少,直到臻璇的父亲夺了探花郎。
而三房是进士最少的一房,三老太爷年轻时候雄心壮志想替三房争一份功名回来,可一来学问不够,二来娶妻不闲拖了后腿,几次赶考失败之后,认了命了。
哪里想到,他自个儿不成,两个儿子也不是科举的料,而孙儿臻徐平日里瞧着文静无奇,却是个有慧根的。
三老太爷记在心上,也不敢对臻徐过多关注,不然引起了贾老太太的注意,反倒是害了臻徐。因此臻徐要跟了臻彻进京去念书,贾老太太再闹,三老太爷是十分赞同,甚至私底下悄悄叫人送了银子进京城。果不其然,臻徐念出了成果。
三老太爷跪在祠堂里痛哭流涕,口中直言:“三房康之之孙臻徐蒙祖宗庇佑,今日得中,康之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庶出的臻徐有了出息,嫡出的臻後哪能落下?三老太爷天天想着叫臻後也争一个进士回来。
前几日,三老太爷正巧听见流兰与流竹说闲话,提及赵氏那日在花园里哭了,似乎是臻後年纪大了不好管教,行事说话都没有一个章法,赵氏要训,偏偏贾老太太一味护得牢牢的,谁都说不得臻後。赵氏与十五老爷心急如焚,就是插不上手。
三老太爷酌着酒听着戏,半响没吭声,却是留了心眼的。
他找了个机会叫了臻後上了水阁,亲自考校了一番功课,才问了几个问题就气得三老太爷直哆嗦,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臻後真是一问三不知,胡言乱语,这般模样,别说是考进士,便是一个秀才都得不回来。
臻後挨了一顿骂,又因着流兰几个明着劝说暗着挑拨,三老太爷重重打了臻後几拐杖。
从小到大,臻後叫贾老太太护着,哪里挨过打。他是霸王惯了,即便是祖父打了他也依旧不愿意吃这个亏,顶撞了几句又换来了几下拐杖,哭着喊着去找贾老太太求救。
贾老太太平日里臻後少了一根头发都要心肝宝贝地哄,这一回受了几拐杖,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孩子身上红红的印子,那是比打在她自个儿身上都痛。
看到三老太爷来寻她,贾老太太一下子跳了起来:“老东西,我不找你算账你还敢来找我!”
三老太爷才不怕她,大吼道:“好好的孩子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你嫌弃外头书院不好,要送去你们贾家族学,都依了你了。到现在你自己好好看看,这叫念过书的样子?目无尊长、口出妄言,这是懂了圣人道理?”
贾老太太梗着脖子道:“你为老不尊,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孩子出什么气,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三老太爷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跺脚道:“我为老不尊?我是不正的上梁?那好,臻徐怎么好好的做了官老爷?还打出一个好歹来,他这个年纪就胆敢如此,年纪再大一些,不是无法无天了!我裴家声望要折在这臭小子身上!还不如打死了算了!你不会教孩子,以后我来教!”
贾老太太叫三老太爷的火气冲得有些发虚,可再看一眼怀里哭得伤心的臻後,一下子又硬气了起来:“你教?你教什么?你那里乌烟瘴气三个狐狸精。跟了你学了坏,像老十六一样跟个丫鬟搞不清楚,你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臻珧的出身是一桩丑事,这么多年过去了,裴家上下都不愿意多提,偏就贾老太太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挂在嘴皮子上,三老太爷只觉得头顶都在冒烟,扬手就要打贾老太太。
一时间屋里人求的求,拉的拉,直到周氏急急忙忙赶来,才算拖开了。
赵氏在一旁帮忙,手忙脚乱的也挨了几下,可她不觉得痛,她痛心的全是臻後。
三老太爷与贾老太太闹了一场,臻後的将来也没有一个说法,要是再跟着贾老太太,那是生生要毁了的,这次争执是一个机会,说不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怎么能错过。
待三老太爷气呼呼的被流兰、流竹扶了回去,贾老太太躺倒在床上休息,赵氏找了个空,去寻了周氏。
周氏自是晓得赵氏的来意,太阳穴跳个不停:“不是我不顾妯娌感情不肯帮你,实在是……你那婆婆,你也晓得的,她那个脾气,我们这一辈的哪个敢招惹她?躲都来不及。就算我强硬着以族长太太的身份去说她,她能听我一言半语的?她要是肯听啊,满玥也不会一顶轿子抬给别人做贵妾了。”
周氏说的这些赵氏怎么会不明白呢,一想到臻後的将来,当下泪眼婆娑,哑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六嫂啊,我是真没了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好坏坏都指望他了。婆婆不好伺候我忍了,也安慰自己,我这还算好的,我家老爷总归是从婆婆肚子里出来的,四嫂的日子比我更难呢,她都撑过来了我也能坚持。可如今,臻徐这般有本事,中了进士做了官,四嫂是苦出头了,等四哥、四嫂和林姨娘跟着臻徐去了任上,那不是眼瞅着好日子有奔头了吗?我也没想臻後能跟臻徐一样,只盼他能懂事一些,知礼一些,也好少叫我们操些心。”
周氏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拍着赵氏的手,递给了她一块帕子:“都是当娘的,你的心情我省得。说起来臻徐是个争气的,也是个有决断的。四哥、四嫂也有能耐,就是瞒着三叔母送了臻徐走,要不然,臻徐不是给埋没了吗?现在好了,有家里护着,又有姻亲帮着,这差事做得好,升迁也少不了。我悄悄与你说,柳家二太太这次来出了给大伯母贺寿,主要是为了臻徐的婚事。她们柳家瞧中了,要把九娘配给臻徐。你也瞧见了,那九娘知书达理,又有嫡母宠爱,臻徐若有这么一个妻族,我们四嫂啊,真的是熬出头了。”
赵氏从未听说过此事,一时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周氏:“六嫂,真有此事?我从未听婆母说过,四嫂也没有吐露过。”
“这种事情还能有假?那是柳家的姑娘,我还能胡诌坏人名声不成?”见赵氏赶忙摆手道歉,周氏压着声道,“你婆母那里还瞒着呢,说敢就这么往她跟前说啊。就她的性子,叫臻徐得这么一门亲事,能咽下去这口气?四嫂那是尝过一次闷声发大财了的,在想出办法之前,她可不敢漏了口风,叫三叔母把柳家给得罪了。四嫂也烦着呢,三叔母不点头,这门亲事就要吹了。”
“那可如何是好?臻徐年纪也大了,总归要定下来,不然底下几个都要拖着。从前是因为我那婆母在,说不了好亲,后来又进京念书,不好耽搁了。到了这会儿,时机正好,又是好亲,要是错过了打着灯笼也再难找了。”赵氏也替臻徐着急。
周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可不是嘛!要我说啊,能制服你婆婆的只有你那公爹了。”
赵氏浑身一颤,咬着唇细细琢磨了周氏的话,心里一点点清明起来,她看向周氏重重点了点头:“六嫂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当口,我不替臻後争取一番,我也枉为人母了。”
赵氏是铁了心,直直就奔了水阁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