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个小时早已过去。

　　到了这一天的夜晚, 满天繁星，没有工业污染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走廊上, 百鬼丸着迷地看着天空, 太宰治打着哈欠，强忍着困意, 一个下午的奔波和游览，他的体力是全面耗空了，靠着一根柱子就想眯一会儿。这段时间的脑力消耗太大了，太宰治感觉比在港口黑手党做十个任务都累。

　　当百鬼丸听见身边之人的呼吸和心跳发生变化, 扭头就看见对方的睡颜。

　　太宰治全心全意地信任着百鬼丸, 睡在陌生的地方。

　　因为百鬼丸会保护他。

　　这不是什么对人心的揣测和掌握，而是连百鬼丸都不能信任的话，这个世界又有几个人能够值得太宰治去信任, 值得一个胆小鬼为之努力。

　　百鬼丸在他醒着的时候会犹豫，找不回与多罗罗相处的正常方法, 毕竟这个人不是女孩子, 乐于享受一时的女性待遇, 却不会乐于被放在柔弱的一方。看见睡着的太宰治, 百鬼丸方法回到了与对方相依为命的过去, 没有《多罗罗》和《文豪野犬》的剧情, 有的是两个找不到归途的人。

　　百鬼丸明知道他会装睡，轻轻触碰都会醒过来，他还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在这份安心的睡颜下忘却对方的身份。他把绷带少年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抱着对方，驱走蚊虫，一起在古代璀璨的夜景下等待明天的到来。

　　天与地，虫鸣与花香，为最好的良辰美景。

　　因你——

　　而有了此刻看见世界的我。

　　在百鬼丸的膝盖上，享受膝枕待遇的太宰治无声地在偷笑。

　　百鬼丸微微弯起双眼，眼角勾勒出上挑的轮廓。他错过了原著幼小的女主角，在阴差阳错下追到了与穿成百鬼丸一样噩梦难度的太宰治。

　　【我得到眼睛，失去心眼，看不见你的灰色灵魂，还有身上的罪孽红光……我变回了庸人，会为一张皮囊而纠结我们的感情……】

　　【但是……】

　　【我终于看见了全部的你。】

　　【晚安，多罗罗。】

　　明天会是更加美好的一天，一天比一天好，没有困难能打倒他们。

　　翌日，新的“惊喜”来了。

　　太宰治把他推向了缝夫人，缝夫人又把他推到了房间里，为他换上绣上庄严华贵的衣服，温柔地说道：“多罗罗让我告诉你，这一天，你是这里的国主。”

　　百鬼丸猝不及防，临时客串了一把谋朝篡位的剧情。

　　“孩子。”

　　“我在梦里都不敢这么期待……看着这样的你，让我死去也心甘情愿。”

　　缝夫人为他梳着头发，母子俩都不会在乎醍醐景光吐不吐血。

　　黑发少年的头发被扎起，用上精致的发绳，绑着母亲为孩子系上的活结。他脸上在闪过一丝纠结后，便不再挣扎，婴儿时期就被夺走的双瞳纯净极了，左顾右盼，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四处寻找可以跑掉的地方。

　　缝夫人懂他的心思：“孩子，你不想用最好看的模样去见他吗？”

　　百鬼丸安分下来，不自信地说道：“感觉很奇怪。”

　　他穿上了繁琐的和服，外面套着黑色的褂子，里面是绯色的衣衫，下半身不再是方便战斗的浴衣衣摆，而是裙裤一样的布料。这一身打扮与多宝丸很像，又有细节上的不同，突显出百鬼丸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他行走在人世间，无视纷扰，以强大的力量去压制住所有不认同的声音。

　　非尊贵，却凌驾于其他人，非优雅，却比谁都空灵出尘，宁静自然。

　　他本该走上天下之主的位置，再增添一份霸气。

　　——【天之子。】

　　这个词落在他的身上，理所应当。

　　缝夫人去看生来不凡，被丈夫愚蠢地舍弃的孩子，欣慰道：“不会。”

　　她牵着儿子出去见那些等待着、或是要“臣服”的人。

　　“你是我的孩子，这个国家有你一半。”她这么告诉百鬼丸，怜惜着对方，“我并非平民之女，你也不是平民之子，醍醐国因你而风调雨顺了十五年，他们欠了你这么多，你还愿意帮助他们……我的孩子是善良的人。”

　　百鬼丸喃道：“他们都知道了？”

　　缝夫人回应道：“是啊，多罗罗让他们知道了，全部知道了。”

　　这个国家的罪孽，献祭孩子换来的好处，从上到下的百姓们一一知晓。邻国的人也知道了有一名叫百鬼丸的人，讨伐魔神，遭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围剿，最后愿意为了受苦受难的人而放下仇怨，帮助无辜的子民。因为百鬼丸的举动，神明感动，为他来遮蔽烈日，挪来河流，降下雨水。

　　此乃大善。

　　有以直报怨，教化人心之功。

　　将来被记入历史之中，会有“一天的国王”的美名和传说。

　　百鬼丸夺回的不止是器官，还有属于他的名声、身世、嫡长子继承制度下的优先权，他比多宝丸更有资格成为一国之主。脱离了黑暗之后，光明下的黑发少年有着一双剔透的眼眸，在繁琐的和服下不变初心，看待着每一个人。

　　善人看见他，会感到受人恩惠的愧疚。

　　恶人看见他，会感慨世界上确实有好人，醍醐景光舍弃了一个好儿子。

　　不善不恶的人看见他，单纯地为百鬼丸的风姿所吸引，忘记了利益的得失，承认对方这样闹剧般的上位，不算辱没了一国之主的身份。

　　百鬼丸在这一天体会到了世间百态，人心所向。

　　他，即众人承认的善。

　　善良而冷漠的百鬼丸国王坐在位置上，接受子民的朝拜和欢呼，他紧张又发懵，在感觉能气死醍醐景光后，他总算出了一口气，嘴角抿起笑容。天之子面对醍醐的浅笑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定格在了人心混乱、神明显灵的时代里。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类学会敬畏，便能收敛自己的恶行。

　　战乱的年代迟早会过去的……

　　站在台下，撑起一整场戏的太宰治愉快至极，对忽然出现的齐木楠雄说道。

　　“辛苦神明大人了，这部剧怎么样？”

　　【童话故事。】

　　齐木楠雄想这么说，不过太宰治显然要的不是这种敷衍的答案。

　　粉发少年经过深思熟虑，写出了观剧读后感。

　　——造化弄人。

　　“不错。”太宰治说道，“魔神预知未来，为了活下来，诱引醍醐景光进行交易，醍醐景光为了称霸天下的野心，献祭了为天下而来的百鬼丸，百鬼丸在神明庇佑下逃过一劫，长大成人，讨伐魔神，拨乱反正。至此，魔神死去，天灾降临，醍醐景光失去了得到天下的各种可能性……”

　　太宰治情不自禁地为醍醐景光的行为嗤笑不已。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个愚蠢的人。”

　　德不配位，还渴望天下，也不想一想魔神为了得到百鬼丸付出的代价有多大。那一个国家十五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争霸天下的资本！

　　这么一想，魔神变得这么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力量被榨干了吧。

　　太宰治忍不住为菜鸡魔神们找借口，不愿去想吞噬了百鬼丸的魔神这么垃圾。

　　敌人厉害，才能体现出百鬼丸厉害嘛~。

　　略（吐舌头）。

　　……

　　七天之内，醍醐国的子民们为活下去拼尽全力。

　　有不少年轻力胜的人，逃亡了醍醐国的边界，去远离天灾的地方谋取生机，已经没有人会去怀疑“天罚”的事实。醍醐景光用十五年打下的民心，一招溃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各自求生，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醍醐国的主城城池，封印过魔神，遭遇过地震，是天灾的核心区域，一时间，筹备好生活物资就举家搬迁的人有很多，但还是有一些人选择留下来，不愿意去疾苦的地区重新开始。

　　醍醐国没有解散，却回到了最初的景象。

　　缝夫人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利用献祭得来的东西，失去了也不该觉得后悔，国家不该建立在百鬼丸的牺牲之上。

　　多宝丸难以接受城池的变化，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直热热闹闹，繁荣无比，如今变得人去楼空，就剩下一部分期望神明大人会消除天灾的人留了下来，再不济，这些家底殷实的人可以用钱币买到粮食。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是好是坏，各种承担，天灾总有一天会过去。

　　城外。

　　寿海背着竹篓子，带足了工具，满脸沧桑地准备去其他地方工作，赚够了给百鬼丸养家糊口的钱在去考虑一个人静悄悄的死去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是新“国家”，而是新“世界”。

　　百鬼丸终究选择了和太宰治去现代。

　　在古代，太宰治生活不方便，百鬼丸也愿意离开古代的贫瘠生活，前往熟悉的现代世界。既然无法返回穿越司，总要让他回到另一片二十一世纪，除了绝少部分喜欢战乱年代的疯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和平的世界。

　　太宰治心花怒放，牵着要拐回现代的百鬼丸各种保证，甜言蜜语不断：“我会养你的，百鬼丸！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我们长大后就结婚，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人也是你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百鬼丸承受着糖衣炮弹的攻击，脸红地扯着袖子说道：“有人在。”

　　寿海当作没有听见。

　　太宰治亲了百鬼丸一口：“直到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百鬼丸倏然道：“不对。”

　　把死亡当成一生一次的珍贵消费的太宰治，鸢色的眸子困惑了一下，听见他答应陪伴自己的百鬼丸认真地说道：“你若要和我在一起……”

　　“死亡也不能分开我们。”

　　百鬼丸是信来世的人，今生的任何话都不会当成戏言。

　　太宰治犹豫了。

　　死之后的事情也要承诺吗？

　　“说呀。”百鬼丸小小地催促他，担心太宰治下辈子花心风流。

　　“好，答应你啦。”太宰治对自己承诺了什么感触不深，只是在应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失去了与对方分开的借口。

　　连死亡都不能……

　　这样跨越生死的感情，会存在吗？

　　齐木楠雄出现了，躲开喂狗粮的阶段，淡定地对百鬼丸说道。

　　【百鬼丸，准备带上你父亲一起走吗？】

　　【嗯。】

　　百鬼丸紧张起来。

　　【没问题，你拉着你父亲，还是拉着太宰治？他稍后无法动弹。】

　　齐木楠雄说出的话，令百鬼丸意识到了一件事——太宰治是怎么封印异能力的？《文豪野犬》里提到过成年版的太宰治由于常年自杀，练就了操控心脏跳动的能力，甚至能用心跳来传递情报。

　　十五岁的太宰治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练习自杀。

　　太宰治什么也没有说，雀跃地看着他们交谈。

　　百鬼丸沉默片刻，果断地把寿海交给了齐木楠雄，抱住绷带下伤痕累累的太宰治，就算是男的，他也认了！

　　“我带着多罗罗！”

　　两个人的恋爱里，自始至终出现三个人的名字。

　　他们彼此懂这个名字的意义。

　　三个人消失在城外，城门口，缝夫人目送着他们离开，转过身，拥抱住了满脸丧气的多宝丸，“多宝丸，我们也会去吧。”

　　多宝丸在母亲的拥抱下眼眶一红，空了的心被注入温暖的亲情。

　　母亲终于注视到了自己。

　　哪怕是在……哥哥走后，她才能看见背后的自己。

　　“好……”

　　他沙哑地回答，搀扶着缝夫人，一同回去面对醍醐国的未来。

　　醍醐家族的庭院里。

　　醍醐景光颓废地在喝酒，喝醉了就倒下。

　　他好像看见了房间里摆满了十二位魔神，又好像看见了自己掉入地狱，遭受阎罗王的审判，斥责着他一生的罪行。

　　“我做错了，可我也只错了这一件事——！！！”

　　“上天为何要判我下地狱！”

　　在他的激烈反抗之下，阎罗王的幻象消失，他又回到了人间。

　　然后。

　　醍醐景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嫡长子在膝下长大，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有着令人艳羡的生活。他把醍醐国交到了成年的孩子手上，见证着对方征战天下，扫荡四方，结束了持续百年的战国时代，名声之响亮，让醍醐家族名流千古。

　　最终，百鬼丸问鼎天下之主的位置。

　　他醒来后大笑大哭，说道：“我亲手舍弃的……是‘天下’啊！”

　　魔神欺骗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