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惊尘一个人回了一趟通天渡,跟于知说了要他帮忙带阿喜回家的事情,于知也一口答应了。
晃晃悠悠,三天后,赵封陪着苏惊尘又来到云州道的大门口,蹲在墙角,像两个讨饭的叫花子,店内的小二有好几次差点将他们乱棍撵走,有几个路过的人看他们俩可怜,甚至还丢下了几枚铜叶。
“早知道,我就来这里要饭了,说不定每天还能吃饱。”赵封叹了口气,一脸后悔的模样。
苏惊尘没忍住,噗嗤一笑,然后拍拍赵封的肩膀说,“现在也来得及。”
“唉,也是。”赵封一想到苏惊尘今天一走,自己的饭票就没有了,心里就有些难过。
他们今天起了个大早,而阿喜一般是正午才醒,所以阿喜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
“赵封。”苏惊尘忽然叫他的名字。
“干啥?”赵封转过过头,挑了挑眉看着苏惊尘。
苏惊尘拿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两枚银叶,然后,把钱袋递给了赵封。
“你这......递错了吧?”赵封又是错愕,又是惊喜,也不去接那个钱袋,只是冒出这么一句话。
“没错,”苏惊尘把钱袋放到赵封手上,“住的地方我已经交了半个月的定钱,剩下的钱应该够你们花了,剩下这几天你就不要再去赌场了,买些好吃的给阿喜,你自己和他也可以换身行头。”
赵封迟疑着接过钱袋,又问,“那,你自己怎么办?”
“我?”苏惊尘笑了笑,抬头数着天上飘过的云彩,轻声说,“大概是,不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赵封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一下子站起身,又缓缓坐下,轻轻“哦”了一声,最后还是又问了一句,“真不回来了?”
“大概吧。”苏惊尘说。
“那你要是回来,来应州,我请你去那最好的酒楼喝酒!”赵封大力的拍着苏惊尘的肩膀,大笑着说。
短短三天,他好像已经把苏惊尘当成了他的至交好友,跟苏惊尘想处,好像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安心,自己以前那些狐朋狗友看到自己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帮自己,不过不管怎样,他们那些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苏惊尘了。
苏惊尘笑着摆摆手,“喝酒就算了,你请我吃你们那边最好吃的东西吧。”
“好说好说,说不定到那会,你也学会喝酒了,”赵封笑着笑着,忽然叹了口气,又把手放到苏惊尘的肩膀上,“一定要回来啊。”
远处,谢超一行人正向这边缓缓走来,苏惊尘站起来,对着赵封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自向那边走过去了。
“阿喜我会照顾好的,”赵封忽然大声说,“你也一定要回来啊!”
苏惊尘还是没有回头,他带着他的弓,迎着阳光,轻轻挥了挥手,离开了云蜃。
......
天福十二年,五月底。
雨已经接连下了三天,这三天,太阳从没有在天上露过面,低压压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树叶
和地面上,又一齐汇入低洼处的小水塘,蛙鸣和鸟啼夹杂着雨声,乱得让人心烦。
领头的谢超一脚踏进了一个水坑,溅得自己满身泥水,他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停下脚步,使劲擦着脸上的泥。
“老谢,怎么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是队伍的副头领沈劲,他以前是军队里的百夫长,退伍多年,如今四十出头,浑身上下却依旧是蟠扎的肌肉,功夫更是一点没落下。
“没怎么没怎么,”谢超大声回答他,又站直了身子重新走上道,“就是脸上溅了点泥,被我擦掉了。”
“这路不好走啊!”沈劲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谢超身边,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走云州道了,但这雨水还是让人的心情好不起来。
“对啊,我这浑身上下就好像泡在水里一样,这雨要是再下两天,我估计大家伙怕是要顶不住了。”谢超眯着眼睛,一刀砍开挡住自己前路的大叶子,分辨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岔路,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从这再往前五里,有一个小寨子,这雨要是不停,我们可以先到那去歇脚,等过两天雨停了再走。”
“小寨子?”沈劲皱了皱眉,“我可不记得上次去风雷寨的时候路上有个小寨子。”
“确实没有,”谢超顿了顿了,又说,“因为去那个小寨子再去风雷寨的话,要绕路,去风雷寨就会多走十多里地,要不是下这场雨,我也不会带你们走那边的。”
沈劲沉默着没有接话,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怎么样,要去吗?”谢超转过头问他。
沈劲抬起头环顾四周,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和马,迟疑片刻,才说,“我得去问问头儿,看他怎么说,我自己做不了决定。”
谢超摆摆手,“那你快去,过了这条道,路上可就没有那么多寨子给你歇脚了。”
沈劲回头走到冯刀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冯刀看了看周围那些弟兄萎靡的神色,还有自己早已被雨水泡的发皱的双手,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沈劲赶紧小跑着回到谢超身边,大声告诉他,“走吧老谢,头儿答应了。”
谢超哎了一声,一脚踏进了左边那片灌木。
紧赶慢赶,冯刀的马队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这个叫做黑林的小寨子,在谢超的一番交涉之下,苗人腾出了一间不大的高脚楼给马队休息。
当天完全黑的时候,那间小屋子里亮起了篝火,马帮的伙计们脱下潮湿的衣服,全都凑到火堆旁烤火,顺带烘干身上湿透的衣服。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拿出自己的梨形木埙,放在嘴边轻轻吹响,他吹的是中州的调子,《淮阳月》,这调子缥缈悠长,倒是又几分动人。
吹埙的小伙子技法算不上精湛,可仍然苏惊尘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听着曲子,他微微闭着眼,火光轻轻投在他的睫毛上,他随着埙声轻轻哼唱,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淮阳。
“来一口?”谢超不知何时凑到了苏惊尘身边,举着烟锅问他。
苏惊尘睁开眼睛,看清了谢超那
张焦黄的脸,他摇摇头,“谢谢”
谢超倒也不压他,盘起腿,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然后说,“走云州道,你不靠这玩意顶着,没准将来会得湿病,那滋味,可不好受。”
“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了,”苏惊尘笑着说,但还是不去接谢超的烟锅,“也不一定几天就得湿病不是?别看我瘦,我从小到大可没得过什么病。”
谢超白了他一眼,忽然严肃了起来,“这跟身体壮不壮可没多大关系,云州这天气,你就是再壮的人,待久了也会有影响,况且云州这瘴气,可是折人寿的。”
他对苏惊尘很好奇,除了那颗雷牙,苏惊尘身上带着一种冷静,近乎可怕的冷静,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居然敢一个人走云州,但是看他又不像那些来云州“见世面”的有钱人家公子,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一般都只会到云蜃,然后在那挥霍完自己身上的钱,再返回中州,运气背点的,输光身上的钱之后,很大一部分都要在云州那边待到死,像赵封那样,遇到肯带自己回去的船队的人,寥寥无几。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公子,”谢超从身上摸索出烟丝,加到烟枪里,然后又缓缓开口,“你到云州来,到底是图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苏惊尘轻轻摇头,“是交给我那颗......”
谢超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轻轻咳嗽两声。
苏惊尘一下反应过来,又改口道,“是谢先生,让我往南的。”
“谢先生?”苏惊尘身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忽然开口,大笑着说,“难道你说老谢?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叫老谢谢先生的。”
周围的人也是一阵哄笑,谢超骂了两句,大声说,“他又不是说的老子!你们好好听行不行?”
“不是啊?”那是精瘦的男人似乎有些失望,又失去了一个可以取笑谢超的理由。
谢超走云州道已经十多年了,他也是为数不多的,走了十多年云州道还活着的人,其他的要么赚了几笔钱后就再不回云州,要么死在了云州道上,只有谢超,这么多年一直安然无恙,很多人都说他是得天神眷顾,运气好,还有人说,他是学了那些苗人什么邪门的蛊术,用什么东西把他身上的灾祸给挡掉了。
但谢超从来不解释,只是年复一年的给人带路,赚到了钱,就回云蜃挥霍,等没钱了,就再去帮人带路。
云州的地图,也都早就都记在了他脑子里。
“不是,”苏惊尘回答,“怎么说呢,谢先生,是个......很神秘的人,我总觉得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那你看我,你看我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吗?”那个精瘦的男人又开口,他的本名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只是他瘦的像只猴子,大家都叫他猴子,他看着比谢超年轻不少,可其实也走云州道四五年了,也算得上个老手。
“看不出来。”苏惊尘一本正经的摇头。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周围的伙计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觉,夜就已经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