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鼾声夹杂雨声,风还在不断地撞击着木质的墙,吵闹的让苏惊尘睡不着,他又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谢超也醒着,谢超抓起烟锅,举到嘴边,正要点,忽然又放下去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苏惊尘,说,“怎么,睡不着?”
苏惊尘没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要听听我的故事吗?”谢超忽然笑着说。
“你说吧,我听着。”
谢超收起烟锅,朝苏惊尘这边挪了点,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啊,十多年前就来到云州了,那会我爹娘刚死,我就想着到外面来闯闯,闯出点名堂,那也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要是死了,那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那个时候啊,还没有云蜃,我到云州,走的是云号闪那条路,那条路险啊,二十多个人的马帮,只走到云州边界,就只剩下一半了,那会我们找的带路的,是个半吊子,他收了钱,自己却找不到路,半道上陷阱泥沼里淹死了,现在他的尸体怕还在那个地方,见不得太阳。”
谢超忽然又停了下来,他最终还是点燃了烟枪,深深吸了一口,烟在他的五脏六腑走过一遭,给他的身体留下烙印,才又从他的鼻腔里喷了出来,他笑了笑,说,“这口啊,当初是听走云州道的老人说,为了不得湿病才吸的,如今,已经戒不掉了。”
“就跟他们喝酒一样?”苏惊尘问。
“嗯,差不多吧,”谢超点了点头,又接着讲起他的故事,“后来,我们的干粮吃完了,还是,没找到一个寨子,那些胆子大的兄弟说去找野味,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剩下的人都饿的走不动了,为了活命,只好扯下身边的那些植物,胡乱的塞到嘴里,然后,就被毒死了,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后来也都饿死了,只有我,我偷偷在怀里藏了一点干粮,但我之前不敢吃啊,我怕我一吃,他们就上来抢,没办法啊,我只敢在夜里他们睡着的时候,悄悄撕一点放到嘴里含着,等含化了,再悄悄咽下去,等他们都不动了,再发不出一丝声响,我才敢把剩下的那一点点干粮拿出来吃,也是靠着那点干粮,我比他们多活了两天。”
“说来也是可笑,”谢超忽然自嘲似的笑笑,“本来去的时候,想着死就死了,可到了临死,却又害怕的不行,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求救,我不停的喊啊喊,脖子都喊哑了,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那会我才认命,我估计是得死在那了。”
苏惊尘静静地听着,忽然没来由的想起在沉山原的时候,那个哀求自己,让自己救他的那个男人,估计,也是一样的绝望吧。
谢超顿了一下,又说,“可在那天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我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样子,他穿着黑色长袍,手里抓着一个手杖,身上背着一个行囊,他那样瘦,可他的手,却那么有力。他明明是一个中州人,却好像天生认识路,他带着我,不到半天就找到了一个苗人
的寨子,也就救下了我,我之后就跟着那位先生,一直在云州游荡,他去哪,我就跟到哪,再后来,云蜃忽然就建成了,那位先生就不让我再跟着他,而是让我去云蜃,让我等一个人,然后把他带去他想去的地方,我告诉那位先生,可是我不认识路啊,那位先生却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说让我好好想想,从那会开始,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云州的地图,或者说,我去过的地方,就会在我的脑子里显现。”
“也是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先生,我也再没有回过中州。”
谢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仿佛把自己心中的浊气都吐干净了,他低下身子,磕了磕烟袋,见苏惊尘还是没有一句话,觉得这个年轻人好生无趣,只好苦笑着摇摇头,他正要坐回原来的地方,苏惊尘的声音却传来过来,“那,那位先生让你等的人,是谁?”
谢超叹了口气,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那位先生没有告诉我。”
“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告诉你?”苏惊尘皱着眉问。
“没有,”谢超还是摇头,“他那会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此外再没有一句其他的话。”
苏惊尘心说我怎么感觉那位先生在骗你......
“不过你说的这个人,倒是跟谢先生有几分相似呢,”苏惊尘说着,忽然看了一眼谢超,又补充道,“让我来南边的那位谢先生。”
“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这雨估计是会停了。”谢超不想再理会这个不会聊天的后生,侧过身合衣而睡。
苏惊尘刚闭上眼睛,那只小豹子忽然从他怀里探出一个头,东看西看,探头探脑,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苏惊尘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问,“怎么了?”
小豹子也不叫唤,只是一下子从他怀里窜了出来,去到门那边,一下又一下的挠着门。
苏惊尘赶忙过去把它抱起来,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苦笑着说,“你这是做什么?大家可都睡了,外面也还下着雨呢。”
但小豹子不依不饶,依旧还是要挣脱苏惊尘的怀抱,谢超在一边撇撇嘴,又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忽然,苏惊尘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一闪而逝,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自己怀里的小豹子也开始嗷嗷的叫唤起来,好像是,在与那个声音相呼应。
苏惊尘手一松,小豹子忽然又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门旁边,一下又一下的挠门,苏惊尘没法子了,只好把门打开,心说你这个小白眼狼,亏我这几天喂你那么多好吃的,还以为把你养熟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要跑。
小豹子站在门口,细密的雨水随着风落到它的毛发上,它也不再叫唤了,站在门前,静静地盯着远处茂密的树林。
“嗷!”
一阵尖锐空灵,却威严十足的叫声忽然穿透了雨幕,那
些熟睡的伙计瞬间全部惊醒,他们坐起来,面面相觑,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几个睡的死的,甚至还在打着呼噜。
“那边那边!”一个伙计忽然指着门外。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苏惊尘的背影。
“你小子干什么呢?半夜鬼叫吓老子?行不行老子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喂那些大虫?”一个不明真相的伙计大声骂着。
“不是,你们站起来看!”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伙计又说。
众人这才站起来,然后看到们立在门口的那只小豹子,有人笑骂道,“就是这个小东西?能发出那样的叫声?”
一道闪电忽然撕裂了天空,在漆黑的大地上投下一丝光,借着那道转瞬即逝的光,他们看清了那只站在细雨里的豹子,那是一只体香如马一般的巨型豹子,银丝般的细雨落到它身上,风轻轻吹动它毛发,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只是它那双绿色的眼睛,就让房里的人不敢动弹。
谢超站在苏惊尘身后,看着那个完美的身影低声喃喃,它的身影是那么的高贵,却又带着威严,穷尽一生,谢超也再没有见过那么完美的生物。
小豹子忽然跳下台阶,跑向了那只灰白的豹子,一大一小两只豹子凑在一起,互相蹭着对方的身体,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然后那只高大的豹子带着那只小豹子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马帮的人这才松了口气,他们不约而同的瘫坐在地上,看着身边的人喘着粗气,看来如论如何,今夜他们都不可能再睡着了。
“老谢,”沈劲忽然叫了谢超一声,“刚刚那玩意是什么啊?老子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比老虎还大的豹子。”
谢超缓缓坐下来,没好气的说,“云州这地方,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你倒是说说刚刚那玩意是什么啊。”猴子又在一旁起哄,“我看你是不知道吧?还说什么走云州道十多年,骗人的吧?”
谢超忽然转头瞪了猴子一眼,却没有骂他,可猴子却被谢超的眼神给吓到了,他退到一边,小声嘀咕着,“不说就不说,你凶什么凶?”
谢超又点燃了他的那杆烟枪,大笑一声,“老子今晚的话,可比之前走云州道一路上加起来的都多了。”
谢超吸了一口烟,不等烟吐出来,就说,“我见过那东西,但也只见过一次,那是在我刚刚走云州道的时候,跟着那位先生一起,我甚至,还摸过它,那种感觉,比云蜃最好的姑娘的大腿,还要好上几分。”
“看不出来啊,你这个老贼还有这种癖好?”有人嗤笑道。
谢超没有接他的话,“那玩意,叫风雷豹,以前是风雷寨寨主的坐骑,可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它们了,传说风雷寨的风牙和雷牙,就取自风雷豹的身上。”
“疾如风,势如雷,说的,就是风雷豹。”谢超,又幽幽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