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沉,林间小路越发的昏暗,刘勤跟出去将近二十里路,还是未见到一个可疑的身影,但前面那个枯瘦的男人没停,他也不敢停。
老李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气力见底,要是再找不到那个地方,就不得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一路上他几次回头,都没有瞥见刘勤的身影,如今天色渐暗,周围又树木丛生,想要发现刘勤,那就更不可能了。
刘勤半蹲在一棵树后,透过灌木间的缝隙注视着前面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还好,那个男人应该还没有发现自己。
老李喘息两口,一咬牙,又抓着周围的树干缓慢前进。
终于,在越过一个小山包之后,他看见了火光。
“终于到了!”他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但一柄冰冷的刀却贴上了他的脖子。
“你是谁?!”举刀的那人低声呵斥,同时环顾左右,大概是想确定周围也没有这个男人的同伙,“到这来干什么?!”
“我我我......”老李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是......我......”
“你什么你!快说!不然,可就没机会了!”说着,那个持刀的男人稍稍用力,那把并不算锋利的刀还是在老李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老李忽然扔掉了手里的那把锄头,他把手伸向胸口,想把胸口那块红布条拽出来。
“你想干什么?!”守卫见状,还以为这个男人是要抓什么暗器出来,伸出另外一只手就要去抓,但还是晚了一步,老李已经把红布条从怀里掏了出来。
“我......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加入我们?”守卫盯着老李的脸看了半天,又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的衣物,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
“老幺,带他过去见将军吧,”另外一边忽然又传出声音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从树后的阴影中走出,他的手里抓着一张弓,“这边暂且由我来看着。”
每一股红巾贼的分支,都有一个“将军”,无论那将军手下是有五百人,还是八百人。
“你一个人,行吗?”被叫做老幺的男人卸下了架住老李的刀,但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出不了什么乱子,况且周围还有其他兄弟,”瘦高男人摆摆手,“去吧,快去快回。”
“那行,你多注意着点,”老幺说着,一把把老李扯到自己面前,“行了,走吧,跟我去见我们将军。”
刘勤在二十步之外听的仔细,靠着火光,他也能分辨出这股红巾贼的营地在哪,不过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如今这样回去复命也行,但得到的信息就少之又少,起不了多大的帮助,若是至少能探明他们的人数,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从那个拿弓箭的男人口中听来,这些暗哨应该是两人一组,但每组的距离相隔多远,是二十步?
五十步?还是一百步?现在那个暗哨压着老李去往营地,如果要下手,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只能撤退,再在这里也打探不出什么可靠的消息了。
该如何做?
刘勤死死的盯着那个瘦高、拿弓箭的身影,务必要一击致命,否则一旦发出一点响动,都极有可能招来其他暗哨,自己再想脱身,就难了。
拿弓的暗哨看着老幺抓着那个瘦男人往营地走去,正要回身,再次隐藏到阴影里,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谁?!”他毫不犹豫的张弓搭箭,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久不见回应,他就猫着腰,缓缓朝着那边靠近。
刘勤就是在这时候从暗哨的身后扑了出来,他双手死死的锁住暗哨的脖子,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暗哨使劲去掰刘勤锁住自己脖子的手,双脚徒劳的蹬地,片刻后,他便再也不动了。
刘勤却没有立刻放开,他在心底又默数了十个数,才缓缓松开自己的双手,试探了一下暗哨的脉搏,确定他已经死的彻底,才把尸体拖进了附近的灌木丛,然后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向着火光传来的方向走去。
......
老李被老幺架着,约莫走了五百步的距离,终于见到了营火,没有帐篷,只有营火,还有萤火上架着的几口破旧的大锅。
一群群或头戴红巾,或手臂缠红布条的男人聚集在营火旁,眼巴巴的看着大锅里稀稠的、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熬制的食物。老李咽了咽口水,虽然那些食物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但香味确实实打实的传到了自己鼻尖,再加上自己已经饿了一天,所以......
“饿了?”老幺转头看了他一眼。
老李使劲点头,没有说话。
“待会等将军见过了你,认可了你作为我们红巾义士的一员,你也能吃。”
“真的吗?!”老李差点惊叫出声。
“骗逆干什么?”老幺白了他一眼,同时压低嗓音,说,“将军就在前面,你给我放尊重点。”
老李没有回答,而是直直的看着那个坐在一个木墩上的男人,火光轻轻映照着男人饱经沧桑的脸,而他的面前的营火上,烤着一只正滋滋冒油的兔子。
“将军。”老幺忽然毕恭毕敬的对着那个男人行了个礼。
男人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着老幺,又看了看老幺身边的老李,愣了一下,问,“生面孔啊?新来的?”
“刚刚在外面被我抓住的,扛着一把锄头,也不知道身份,我本来想就地解决他的,但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红布条,老三又劝我把他带来给你看看,我这才带着他过来的。”
男人又点了点头,“嗯,做的不错。”
“将军,您看看,”老幺一把把老李扯到自己身前,指着他说,“要是这小子是官府派来的细作,我现在就砍了他。”
这句话把老李听的心惊肉跳,他连忙摆手,声音细弱的像蚊子哼哼,“我不
是......”
“不管你是不是,得将军说了算。”老幺重重的踹了一脚老李,要不是被老幺抓着,估计这一脚都把老李给踹到地上去了。
那个被叫做“将军”的男人缓缓从树墩上起身,他越过营火,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老李,一双破旧的草鞋,打满补丁的衣服,裤脚几乎朽烂的粗麻裤,脏乱的头发,脚指甲缝塞满了泥土,双脚都因为沾满了泥土而变成了黑色,估计他藏在身后的双手也不会好到哪去。
“你的红布条呢?”男人忽然问。
“在......在这。”老李缓缓伸出左手,红布条正被他缓缓攥在手心。
男人一看,却忽然皱了皱眉,这红布条的成色太新,质量也不差,根本不像是穷苦人家能拿出来的,这些来参加红巾军的人,他们手上的红布条几乎都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很旧、形状也不完整的,并且几乎要褪色的布条,极少数人找不到红色布条,便扯了浅色的布条,用汁水一浸,便也成了红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忽然大喝,“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红布条?!”
老幺不假思索的抽出刀,再次架在老李身上。老李被这吼声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就直直的跪倒下去,全身颤抖的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男人,他一开口,居然是连声音也在颤抖,“我.......我是,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啊!我,我叫李有财,家住红槐镇外,有一个婆姨一个儿子,这布条,是从我年前买下,打算给我婆姨和孩子的破棉衣翻个新,当新衣服的,这几年官府一直加税一直加税,我家那一亩三分地上完税,就连口粮都剩不下来,前段时间,我婆姨又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心一横,索性投了红巾军,说不定还有出路,听说加入红巾军要有红布条,我这才把布条扯了下来,只是为了当做信物!”
“本来我婆姨是能回来的啊,”老李忽然幽幽地说,“她说只要我把家里的大米缸填满,她就带着孩子回来,我拼死拼活捡了两个多月的柴,我吃野菜嚼草根,攒了二百多文钱,刚准备去买米,可又要上税,上完税,我就只剩下了几文钱,连吃碗面都不够!”
说着,老李声泪俱下,他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大人,我只想跟我婆姨和孩子能有顿饱饭吃,能有件新衣穿!我一个月只敢去喝一碗两文钱的酒,赚来的钱全交给我婆姨,可无论我再怎么累死累活,一上税,一年到头来的努力就白费了啊!过年,我家甚至大白米饭都凑不出一碗!”
“大人,我只想吃顿饱饭!我有错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老李的鼻息、柴火的噼啪,还有微微的风声,以及一些人的低声呜咽,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跟老李一样,沉默良久,那个男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他付下身子,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说,“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
而在树林的暗处,一条黑色的影子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