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逼 宫
宋慕浩心中暗惊,来人悄无声息便到他几丈之外,显然轻功骇然。他暗扣内劲,正欲上前,那人却长笛横口,悠悠吹将起来。
笛音细细袅袅,宛若凄怅呢喃,如泣如诉。君天义听闻此音,稍一错神,差点便被博尔泽驱掌迎面。
背着殿外猎猎火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是他衣白如雪,襟袂飘扬,映着赤红焰光,风姿卓卓竟仿若谪仙。
熟悉的笛音让宋慕浩警惕暗生,“白栖梧,你隐遁多年,今夜却现身于此,难道是要帮君天义么?”他往前走两步跨出殿门,却惊觉当年丰神俊朗的白凤公子,此刻已是面目全非,狰狞可怖。他怔道:“你怎变成这样?”
笛声稍歇,白栖梧神色淡淡,“白某已非焚天教之人,你们教内恩怨与白某无关。”
宋慕浩听他这么说,松去一口气,“好,有你这句话,那白兄就请在一旁观战便可。”顿了一顿,他别有深意笑道:“君天义当年累你叛出逍遥宫,而后你又叛出焚天教,实乃天意轮回,怨不得人。”
白栖梧不答话,那笛音又自跌宕起伏起来,不经意间带着缕缕呜咽,比原先越发凄凉,仿佛染上冬夜清寒,浸透殿前青苔,穿过重重宫纱散落风里,如细语凝噎。
十几招下来,君天义一直未发怒焰掌,博尔泽稍有不耐,“君教主可是小瞧博某,避而不发?”傲气受挫之下,他运足了十成真力,急布刀掌于胸前,巨力缠缚,重若千斤。要使出全部看家本事,力逼君天义出手。
君天义笑道:“博公子能接我这么多招,也是不易了,今夜就到此为止吧。”他忽然肃起面色,内力骤然提升,旋掌于身侧带动双臂全力运转。霎时间,炎风四溢,荡得他的人影亦缥缈起来。
这一掌气势逼人,博尔泽不敢怠慢,亦运足了真力沉气前迎。要知道二人内力何等惊人,掌心一经相接,瞬间粘住不动,唯有身周暗风鼓荡,震动猎猎衣衫。
博尔泽心口巨震,喉头腥甜无比,鲜血竟沿着嘴角汩汩而下,显然内伤不轻。此时高手内力相拼,却是半点退后也不能为之,否则真气排山倒海之下,必死无疑。但博尔泽内力本就不如君天义,若继续拼下去,不出一时三刻,他亦会苦挣不住力竭而亡。
博尔泽手上不敢有所松动,内心却暗暗叫苦。坚持了一会,本来以为自己更是不支,不料心口的压力竟然骤减,不再难以支撑。他颇觉奇怪,望向对面,却发现君天义已不复方才那般气定神闲,而是双目闭合,脸上似乎透着一股怪异。
二人掌心交接处的真气亦明显有了波动,博尔泽只觉君天义起先内力如海潮汹涌,此刻却若晚汐退去,但不一会又重新鼓荡起来。如此反复数遍,君天义发出的内力再不复当初那般强盛,二人此刻反倒成了旗鼓相当。博尔泽百思不得其解,只稍一错神,君天义的内力又强压而至。
宋慕浩看在眼里,却阴阴一笑,“君天义,你当年一心复国,不惜取道捷径,匆匆练就怒焰掌,已在自身埋下恶果。如今,可是要被这恶果反噬了吧?”
君天义心神被他搅乱,少不了又是一阵气息横冲直撞。
忽然一片清脆的琴音划空而至,从四面八方环绕倾泻,清若流水般抚过心田,让人觉得天地顿时一片清宁。
君天义的神色渐渐松开,气息愈盛。
易千山抚琴飘至殿外,盘腿而坐。琴音顿转,竟隐隐带着一种杀伐之意,如号角迭起,似战马悲嘶,仿佛千军万马震天动地而来。
天音客善用琴音杀人于无形,宋慕浩自然知易千山前来是为君天义助臂,当下一跃而起,举掌朝他挥落。
不料半道里却杀出个人来,将他来势引去了一旁,复而拳脚相加。“宋慕浩,虽然明知打你不过,我吸血魔也不能让你这个叛徒残害教主和其他长老。”
宋慕浩目光黯沉,“那好,宋某绝不手下留情。”他出手之下,招招致命。吸血魔勉力而支,心里却是冰寒到了极点。
易千山正弹得起兴,忽然身后风声异响,甫一回头,却是林渊铁笛力劈,将欺近前来的一名黑衣人击毙。
“易长老安心弹奏,我在这里护你周全。”听得林渊此言,易千山点点头,回身凝神操琴,浑然忘我。弹到紧要处,他指尖飞疾旋拨,眼光垂下,却忽然察觉地面映出来身后隐有寒光微闪。
来不及回头,易千山只觉背心剧痛,琴声戛然而止。腥甜鲜血自口中涌出,洒落身前的六弦天魔琴,将原本雪白如丝的弦段,印染出悲烈的暗红。
白栖梧的笛音一滞,继而声调拔高,呜咽哀凄,悲凉无尽。
林渊飞身来到君天义身侧,似笑非笑,缓缓高举铁笛。
正在此刻,宫门砰然大开,无数禁卫如潮水般涌来。“保护国主,凡有可疑人等,诛无尽。”随着轮椅吱呀声响,宫门外林涧沉声低喝。林渊惊闻异变,早已不动声色收手跃回。
“宋慕浩,郑长老调来北军,此时只怕已将你们的人团团围住。你仅凭安督醴那区区一千精骑,五百良弓,想要成事,简直痴心妄想。”方才短短时间,林涧令林渊和易千山先行一步,自己四处调兵遣将,解去了外宫之围后,便领着大内禁卫前来。
宋慕浩大笑道:“未必。”他话刚落音,宫殿檐角之上忽地银电狂舞,伴随着夺呼啸之声,十条黑影同时激射而下,拦在殿门前结起阵法,如网如袋,凡是冲入阵内的禁卫,无不断肢送命。前来的正是月影阁杀手。
林涧几声呵令让禁卫稍退,月影阁十杀手亦止步守阵。双方僵持着,林涧瞥见假山旁易千山的尸身,不由惊怒暗生。
“少主,易千山他是……”吸血魔本已左支右绌,他得见林涧,赶紧报信,不料刚开口气息便岔落。宋慕浩瞅了个准,左手疾翻,风驰电掣般狂劈落。吸血魔半句话咽在喉里,登时闭过气去,颓然倒地。
林涧只道吸血魔死了,半个时辰之间连损教内两大长老,他纵然镇静过人,此时亦不觉眼皮抽跳。今夜乃是前所未遇到的危急,义父还困于殿内与人拼内力,状况不明。
林渊跃至他身侧,“大哥,现在怎么办?”
林涧让他附耳过来,低声说;“你速去传神机箭手,无论宫墙殿瓦处,尽设置人马。”楮国箭兵了得,如此一来,即便不能将来敌诛杀干净,亦可迫其退避。方才林渊偷刺死易千山一幕,林涧并未得见,林渊又善演善扮,以至林涧此刻并无丝毫疑心。
林渊刚离去,宫门又飞速奔入两条身影。
林涧对着来人微愠道:“你现在才肯来么?义父还在里头。”而后瞄见一旁粗衣白发的君惟明,林涧一怔之下已然明白,他不禁更为恼怒,重重哼了一声。
望着月影阁杀手的剑阵,君海棠脸色惨白,心想果然如此,也不知此刻君天义是死是活,她当下脑子一热,竟不管不顾地冲向殿门。然而早有准备的月影阁杀手纷纷催动剑阵,瞬间转换成包抄合围之势,电光剑网劈头盖脸便朝她落下。
林涧和君惟明急得在后大叫:“海棠回来,危险!”
君惟明飞矢流星般扑到前里,掌气震开数剑。禁卫们得了林涧号令,再次一拥而上。
林涧对君海棠斥道:“你如此内力怎能犯险?退一边去。”
那月影阁的剑阵却是诡异非常,十名杀手速度极快,不断地变化着阵势。剑阵中的禁卫被绞杀得七零八落,唯有君惟明力撑四名杀手,虽未见败象,却也难占上风。
过得十几招,君惟明心思一动,忽然抽身而退,两名杀手紧追上前。他却猛然一个回身,双掌齐发。一名杀手胸口受掌,其身子如断线的纸鸢般飞撞至殿前廊柱,即刻毙命。
君惟明身形刚动,一旁的林涧便看出他的意图。林涧疾转轮椅,恰恰迎上另一名杀手,怒焰掌数发劈去,又自解决一人。月影阁阵法厉害,逐一击破方是上道。
见得己方损了二人,月影阁的杀手们缩回重新调整阵形,将林涧带来的禁卫尽数斩杀后,又齐齐朝林涧和君惟明二人攻去。
宋慕浩眼见君海棠一人落单,出其不意上前,欲将她擒下。不料一条青笛横过,点绕数下便解了君海棠之围。宋慕浩冷笑,“白栖梧,你不是说今夜不出手的么?”
“白某不管你们焚天教之事,但宋长老此刻欲对本派宫主不利,白某可不能坐视不管。”
宋慕浩却讥讽笑道:“你这叛出又叛回的折腾,不累么?也好,你我十余年不曾较量,今夜就让宋某再领教一下白凤公子的高招。”说话间,沉气运劲,一掌破出。他二人一方是强劲无敌的外家功夫,一方是飘逸潇洒的逍遥宫绝学,几十招下来,竟然难分轩轾。
几条淡色身影从殿顶跳落。为首的慧清乍见君海棠,眉毛一挑,便要上前。纪悠然却指着殿内说:“师父,你看……”
博尔泽和君天义二人以掌相抵,端坐在殿室正中,腾腾蒸汽在二人身周笼罩,已是到了紧要关头。慧清撇下君海棠,一步步朝殿内踱进,她投在君天义身上的眼神,看上去却是憎恶痛恨到了极点。纪悠然心道,看来那便是魔教教主无疑,他必定作恶多端,难怪师父那么恨他。
君海棠为林涧所斥退,一直立在廊柱边观战,心里却是焦急如焚。听闻身后有人靠近,她侧头看去,林渊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她皱眉,“国主受困,你还不快去相助?”
林渊却低笑,“那你呢?为何不去?”
剑阵中的林涧察觉他二人对话,转头四顾,却不见有神机弓手前来。“渊弟,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林渊淡笑不答,林涧心暗沉,盯着林渊的脸,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瞬间身形大震。林涧顾不得身前的月影阁杀手,疾转轮椅后退,同时叫道:“海棠,离他远点。”
君海棠顿时警觉,急忙跃开,只是她身形刚动,背心神道穴已被捏住。
林渊翻出匕首抵在君海棠咽喉处,对林涧说:“大哥你别过来,否则我先杀了她。”
林涧只能止步,眼睁睁看着他将君海棠挟持朝殿门走去。紧追而上的四名月影阁杀手趁林涧错神,剑花漫卷将他团团笼住。
君海棠甫一落入林渊之手,君惟明便狂怒不已,他心急如焚之下猛喝一声,体内真气狂肆,也不管攻守招式,运足内力于双掌,便朝身前那四名杀手狂劈猛打。君惟明这般不要命的打法,饶是月影阁的杀手亦震惧几分。掌风呼啸暴响,连连拍在其中二人身上。最后他的内力竟如江河决堤,万瀑倒泻一般滚滚而出。四名杀手的身子便倒飞在半空,撞上寝殿门窗。
呼啦啦一片大动,整排门窗应声裂碎,四名杀手跌落殿内。其中两名杀手在君惟明般若掌的拼死连击下,已吐血而亡。
而在君海棠为林渊所劫之时,白栖梧早已住了手。宋慕浩见机不可失,跃至林涧身后劈去震天动地的两掌。轮椅瞬间碎成片片,宋慕浩那两掌其一打在轮椅上,其二却是正中林涧背心。
林涧胸口气息岔乱,却仍能以手撑地让身子朝前滑动。宋慕浩跃上前来,往他肩头腰腹大穴连点数下,将他提至殿内置于太师椅上。
“渊弟、渊弟,你当真如此下手,我早该明白……”林涧被点穴受制,神情颓然,尤其望向林渊时,眼内伤痛无尽。
宋慕浩不耐,指了指林涧对林渊道:“不知二少还留着他做甚?杀了便没人能和你争夺皇位了。”
林渊却有些为难,“他好歹是我亲生大哥,只要不碍着我的路,宋长老便手下留情罢。”
宋慕浩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瞧见君天义一双虎目冷冷地盯着自己,林渊淡笑道:“义父,这许多年来孩儿为楮国和焚天教也算建树良多,更对海棠妹妹一片深情。大哥身有残疾,定难任丈夫之责,为了海棠妹妹着想,还请义父写下诏书,让我和她成婚以继江山社稷。”
君天义怒极,低声缓道:“就凭你,也痴心妄想?”
林渊并未动怒,他比了比自己钳在手中的君海棠,“义父不为自己安危考虑,也要为海棠妹妹的性命着想。”
“这种谋害亲爹的忤逆女,你要杀便杀好了。”君天义冷笑,想起今夜的茶水一事,心寒如冰。他此刻正拼内力,能讲出那两句话已是勉力至极。
林渊一听便知君天义误会了,于是忙解释道:“今夜之事,通通都是孩儿和宋长老定下的计谋,海棠妹妹毫不知情。义父膝下仅有一女,你总不想自己后代全绝了吧?”
忽然一剑横刺而来,竟是朝着君海棠心口而去。宋慕浩急忙举臂出招,掌风堪堪将剑头扫偏。
慧清横了宋慕浩一眼,“这妖女杀就杀了,和君天义绝不绝后代毫无干系。”
林渊皱眉道:“师太,咱们的约定是待我拿到诏书后,君天义由你处置,却非是他女儿。”
慧清只能恨恨住手,君天义待看清她的容貌,不免一怔。其实他心里已有所醒悟,方才是为宋慕浩之言所惑,误会了自己女儿,她顶多一心逃走罢了,茶水里下毒之人定是林渊无疑。想到此,君天义心里宽慰不少。
博尔泽虽一直和君天义在拼内力,但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待到君海棠为林渊所挟,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君天义与他目光相碰,双方都心领神会,各自缓缓回收内力。
林涧忽道:“渊弟,当年义父在天昭边境的深渊水涧旁救起我们兄弟二人,并认作义子视如己出,十几年来教我们武功,将我们抚养成人,他待我们的恩情便如再生父母一般。你不念其他,便念这一点,可否手下留情?”君天义听在耳里,心中微微触动,忍不住朝林涧看了一眼。
林渊却说:“大哥,我本就没想过要伤义父性命,我要的只不过是皇位而已。这么多年来义父器重大哥你更甚于我,即便我身健力壮,他仍是对你这个残废青眼有加。就连挑驸马,也让海棠自己选。想我当初潜伏君家堡做了那一票,已令得海棠妹妹恨我入骨,如今我又哪会有胜算?不得已,只好请宋长老帮忙了。”
林涧被他话语窒住,作声不得。
“我就算写了诏书,你们今夜也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父女两个你们要杀便杀,不过你们弑君夺位,只怕楮国的文官武将都不肯应允。再说,你以为今夜得逞了,宋慕浩便会放过你么?你武功不如他,他又非甘心之人,只怕是要借你之手夺位,却又取而代之。”君天义料定林渊不敢杀君海棠,尽量拖延时间,再出言离间林宋二人。他说这两句话已比方才轻松容易得多。只待再过一会,他和博尔泽真气回收大半,便可脱身。
林渊听了不动声色,却朝宋慕浩讨好一笑,“我信得过宋长老。”
宋慕浩心细如发,觉得颇为不对。他绕着君天义和博尔泽二人缓缓凝视,却发现君天义左手有松动之迹。宋慕浩暗叫不好,若君天义能脱身,再想将他制住却是难上加难了。当下悄悄移近,趁着二人掌心仍粘连难分,运足了十成真力便朝君天义拍去。
君天义看宋慕浩眼色不对,早起了防备之心,一见他运劲,自己也顾不了这么多,拼着真气反噬走火入魔的危险,猛然撤去左掌内力。随即获得自由的左手朝身侧猛然一抓,施展出隔空取物之术。
当时纪悠然靠得最近,其武功又最低,出其不意便被他隔空吸了去,正好挡在他身前。而宋慕浩汹涌澎湃的双掌正正打在她背心,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在君天义身前不动了。
与此同时砰然之声大作,博尔泽和君天义右掌分开,各自身形大震后退跌坐。
慧清忽然发疯般扑来,凄厉的哭叫声响起,“君天义,你这个狠心的男人,同样是你的女儿,你封君海棠那妖女当公主,却把悠然拿来当挡命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