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指尖细沙,呼吸之间,流转不见。
十六年,好像只是几个眨眼。
天下依然是官的天下,百姓只有苦苦挣扎。
甚至,曾有读圣贤书者,居然说出,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而百姓只有征兵和纳粮的用处。
这是句屁话,但每个皇帝都将它奉若金句。
所以,历朝历代,百姓都在为这句屁话种粮、打仗。
官吃肉,百姓能捞口菜汤喝,就已经知足了。
当所有的百姓,都认为官贵民贱是理所当然时,江湖从来不会屈服。
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是江湖人的骨血。
为争公平二字,有多少江湖英雄以命相搏。
然而,公平,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也许它曾经有过,但永远不会再来了。
县府老爷今晚很开心,搂着百花楼的姑娘喝到迷离大醉。
他自己家里娶了一妻五妾,还要逛窑子,因为野花总是更香一些。
尽管醉了,他也不能在妓院里过夜。
本朝有立法,官员不能嫖民妓。
官妓只有州府这种地界才有,就算县府也有,官妓又有什么意思呢?
弹几曲琵琶,唱几个小调,看上去都很有才情。
可是,办正事的时候,一也不会浪,遮遮掩掩的十足无趣。
还有刚被充作官妓的姑娘,是哭着办正事的,让人提不起兴致。
钱不能白花,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县府老爷几下子剥光了姑娘的衣服,双双滚到床上。
**来得快,散得也快。
百花楼的姑娘又是一身媚骨,几声娇喘过后,县府老爷就做成了美事。
赶紧提上裤子走吧,一但赶上哪位私访的上官也在百花楼里玩儿,看到了我,又要问一个嫖民妓的罪过,少不得要破费许多银子。
县府老爷大方的甩下一张百两银票,摇摇晃晃的走出百花楼的后门。
花百两银子喝花酒,的确很大方,可县府老爷一也不心疼。
因为他袖子里揣了二十张百两银票,是田员外送的。
田员外的家产和他的姓氏一样,全都是田。
数不清的田,都归于田员外的名下。
田员外在二十年前还不叫田员外,村里的人都叫他“填不饱”。
他好像永远在吃东西,永远也填不饱。
每家每户就那么一丁儿大的地,纳了国粮纳州粮,纳了县粮纳军粮。
等纳完了所有眉目的粮,真正落到百姓嘴里的才有几口粮?
填不饱家里的存粮,根本不够他吃的。
他只有偷,偷遍了全村。
地瓜、土豆、玉米,甚至连萝卜叶子也偷。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偷拔老李家冬白菜的时候,被老李的老婆抓了个正着。
老李老婆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横不怕,一个妇人,骂了几句,竟然和填不饱动起手来了。
女人总是打不过男人,填不饱只用了三两下,就把老李老婆打趴下了。
她一阵哭闹,大声叫嚷着明天要找自己的娘家哥哥来揍填不饱。
老李老婆一共有九个娘家哥哥,虽然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但要是九个人齐揍填不饱,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填不饱怕挨这顿揍,本来已经准备逃了,愣是横下心,拣起一块石头,把老李老婆生生砸死了。
打死了人后,填不饱也吓得浑身哆嗦,连家也不敢回,连夜逃了。
一逃就是二十年,再回来时,他自称田员外。
可村里的人一眼就认出他是填不饱了。
在这二十年里,老李老婆的娘家哥哥都死绝了,老李也老得掉了渣,可是为了给老伴报冤死之仇,老李愣是被人抬着也要拖着田员外去县府打官司。
官司是打了,结果是判了老李个诬告之罪,被打了几十板子,回家后,连伤带气,当夜就归西了。
而田员外却因为这场官司和县府老爷成了好朋友。
原因很简单,因为田员外有钱。
钱可以生钱,田员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置田地,收田租。
田员外可以用最少的钱,买到最肥的田,因为他和县府老爷是好朋友。
要不就卖掉自家的田,能得个三瓜两枣的。
要不田就被县军征用练兵,一个大子儿也不会给。
要是你,你怎么选?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县军的手里是有刀的。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县衙,县军,田员外,根本就是串通一气,强抢百姓的田。
百姓敢造反?你弄得过人家吗?
卖田,这是唯一的出路。
卖了田以后种什么?
可以从田员外的手里租呀。
于是,除了这个粮税那个粮税,又多了一个“田员外”税。
这些税,当然先被县衙,县军,田员外合伙分了,不然他们怎么突然富得流油。
至于纳了多少国粮,州粮、县粮与军粮,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田员外没回乡之前,百姓是日子难挨,他回了乡之后,是日子更难挨了。
温饱思**,像这种恶人,有了钱之后,只会想裤裆子那事儿。
周大户家里的闺女已经齐笄了,练得一手好绣功,出落得如花似玉。
这种才貌双全的黄花大闺女,不就是给我养的吗?
提亲的前一夜,田员外连睡觉都会笑。
本以为拉了一马车丝绢布匹去提亲,一定会将周小姐纳成妾。
却没想到他被周大户骂了出来。
周大户说,你的岁数都快当我家闺女的爷爷了,还要不要脸?
说我岁数能当爷爷了?
田员外很生气,晚上刮胡子的时候还刮破了脸!
将剃刀重重的摔在地上,田员外咬牙切齿:什么狗屁大户,明天就让你变穷户!
第二天,县军强征了周大户家所有的地。
军兵们二话不说,来了就砍光了所有快要成熟的庄稼。
他们一文钱都没给,因为有县军总兵的令,周大户家的田地是要用来操演阵法的。
军队征地,谁敢要钱?
除非你不怕当时就被兵卒们一刀两段,化做冤魂。
周大户,只隔了一夜,就变成了周穷户。
漂亮的女儿也莫名奇妙的失踪了,有传言说,是被田员外偷走了,至于藏在哪儿,谁也说不清。
正因为帮了田员外做成了这件好事,县府老爷和县军总兵才每人又多得了田员外的两千两孝敬。
县府老爷在回家的路上,摸着袖子里的银票,已笑得醉眼迷离。
他一直不知道,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当他发觉有人跟着他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落地了。
那是一把很快的刀,亮得像冬日的前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