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若风云际会,龙虎相争,作壁上观的猎人也未必就能得利……”
就在南滇王与他的左右禁卫长在军帐之中密谈国是之时,突然一道细如游丝的声音在三人耳中响起。
似乎是一个虚弱到极点的人,在一个全封闭的密室中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的悄悄话。
声音虽小,回响在三人耳内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犀霸与姚明义都是南滇国军中大将,放在大唐江湖上亦是准一流高手。南滇王葛罗峰虽看上去像是一只病虎,其实本身的武艺却丝毫不弱。
现在竟然有人能够欺入三大高手的身侧偷听谈话而不被察觉,其武功之强可见一斑。
若此人一言不发突施杀手……
一想到此,姚犀二将便仿佛足上装了弹簧,眨眼之间就滑入南滇王的左右。随后兵刃摩擦,已各执刀剑,严阵以待。
姚明义皱眉看着军帐四维,对方已到近前,却并无一个士兵示警,问题已非常严重。他心中疾速思索着应敌的对策和失败的退路,同时拿眼看了下南滇王。
只见南滇王也是眉头微皱,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之举,显示出其为人君者深沉难测的城府。
“稍安勿躁。”
南滇王先是示意身侧二将不要过于紧张,随后低声向帐外开口道:
“不知哪位高人驾临,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军帐外突然沉寂下来,似乎方才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
姚犀二将面面相觑,姚明义紧了紧手中之剑。犀霸火气最大,他忍耐不住便要外出查探。
“呜!”
就在犀霸将要举步的那一刻,突然一阵疾风吹开帐门。三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肤色蜡黄,深目栗发,褐衣赤足之人立在帐内。
“大胆!”
“是你?”
来人不是生人,反而熟悉非常,姚犀二将脱口而道。
“二位将军不得无礼。”
一见到是此人,南滇王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想不到日日相伴的大师竟深藏不露,是位武道高人。”
南滇王微微笑道。
“何谓武道,何又为高低?”
褐衣赤足之人听到南滇王的话,也微微一笑,沙哑着嗓子反问道。
“和尚,原来你会说话?”
犀霸狐疑地望着来人,警惕心丝毫不减。
“会与不会,说可知否?”
赤足和尚依旧微笑。
“哼,你隐瞒身份潜藏在王妃身边到底安的什么心,还不从实招来!”
犀霸不懂他到底打的什么机锋,只是怒道。
他平生最厌恶的是耍弄嘴皮子的读书人,其次就是和尚。
“施主此言差矣。僧人从未欺瞒,也未曾作恶。僧人在王妃身侧不过是为了度化我道之人。”
赤足和尚看着南滇王道。
“装神弄鬼!我今天就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去度化人!”
犀霸看了眼不言不语的南滇王,突然大喝一声,举刀直劈和尚脑门。
犀霸的速度何等快速,又兼具真气和神力,那刀挟带恶风呼啸着直贯和尚面门,其势必要将眼前之人一分为二。
犀霸的刀刚一出手,沉默的南滇王立刻出声阻止道:
“不可……”
姚明义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和尚,要看他如何接下这一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赤足和尚蜡黄的面上却丝毫没有波动。只有一双深目忽然睁开,对着三人笑了笑。
说来奇怪,在场的君臣三人站位不同,却在同一时刻各自接收到了和尚的笑意。
犀霸势大力沉的刀势也戛然而止。
三人恍惚间回过神来。却见那和尚左手二指夹住刀刃,那刀便分毫难进,亦一丝难退。
“施主好刀法,不过杀意过甚,伤人伤己……”
和尚二指松开,犀霸这才得以将刀收回。
“好手段。多谢大师连日来陪伴小王妃子,护卫周全。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南滇王挥手示意犀霸退后,然后对着和尚微微弯腰施了一礼。
“僧人自身毒来,金刚宗摩智。”
赤足和尚回了一礼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金刚宗传人。不知数十年前传法中土的金刚智大师是?”
南滇王仔细看了看赤足和尚。此人虽然说着很纯正的大唐官话,却深目栗发黄肤,衣着也的确是身毒僧人打扮。
“那正是我师兄。”
摩智微笑道。
南滇王闻言肃然起敬。他示意二将撤去刀剑,邀请摩智和尚到首席宾位落座。
“小王素来敬慕佛法,恨与金刚智大师缘悭一面。如今既然上天再赐良缘,让摩智大师与小王相见,必有所示。还望大师能许小王供奉此生,归于大道。”
逋一落座,南滇王便对摩智和尚恭敬有加地道。神态谦卑,像极了一位虔诚的信徒。
摩智和尚深邃的目光在南滇王的脸上一扫而过,微微笑道:
“我道无穷,岂止于供奉哉?佛言百亿宝供不若一香供,百亿香供不若一身供,百亿身供不若一心供。大王若真心供奉于我,不若随我皈道。”
南滇王闻言沉默不语,垂目思索。
“好胆!和尚你敢妖言惑众?”
姚明义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出声斥责。他毕竟曾生长于大唐,接受过系统的儒家思维。虽未考取功名,非不能也,实为仇家所逼。
也因此,他对佛老治国极为反感。此法修身则可,若用之治国,则国恒灭。如今南滇国蒸蒸日上,君明臣贤,万不可让主上为妖言所惑。
“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摩智转过脸,微笑问道。
“哼!佛祖当年是为求自身超脱而遁入虚空,本将也无话可说。然若佛祖即位为王,其国中必人人皆求超脱,则国何存?”
姚明义慨然道,他熟读兵史,倒不像犀霸一般胸无点墨,自然是对摩智和尚的问题丝毫不惧。
“存如何,不存又如何。将军且看古往今来,可有一国恒存而不灭者?”
摩智和尚撇了眼南滇王,淡淡问道。
“若代代君明臣贤,虽万代可存也。”
南滇王抬起眼睛,接过话头道。
“万代之后若何?”
摩智和尚笑道。见二人不答,略一停顿又问道:
“何况,大王可曾见过百代君明臣贤之国么?”
“未曾。”
南滇王摇了摇头,忽然问道:
“大师有以教我?”
“僧人别无所长,只有我道可说与王听。一如当年我释迦佛菩提树下自开悟,或我师兄智阿罗汉舍去宝衣着僧衣。”
摩智和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