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香草醒来时,蒙时已经不在身边了。起床后问了亭荷才知道,他被刺史大人请去了。亭荷送热水来的时候,问道:“少奶奶,今天真要去那个老妈妈的茶馆吗?”
“去,为啥不去?”
“您还真打算跟那人较真儿呀?您向来不做这种亏本的事的。”香草从亭荷手里接过热帕子往脸上蒙住了,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扯了下来,说道:“偶尔为之,也未尝不可啊!”
“啊?”
“赶紧替我梳妆了,还要赶去棺材板行取东西呢!”“我正好奇着,您昨天到底进去定了啥东西啊?该不会是棺材吧?”香草回身在昨天那身衣裳的袖子里找出了那张单子,递给亭荷笑道:“你自己看吧!”亭荷刚看了两眼,就大惊失色地说道:“少奶奶,这是……这是给您自己做的……牌位?”
“没错,是牌位。”香草一脸轻松地点头笑了笑说道。
“可是……您为啥……为啥要给自己做牌位呢?难道您想给自己立个长生牌位?”
“我都不信那些,立来做啥呢?”香草神秘一笑道,“谜底一会儿才能揭晓,这会儿子说了就无趣了。”
亭荷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手里这张单子,想不明白香草到底要做什么。香草又吩咐道:“一会儿你先去老妈妈那儿,就说我改主意了,觉着小茶馆里人多不好谈事,照旧在昨天那宅子里碰面,顺带着我还想再瞧瞧那屋子。那人若是想买,只管来宅子里跟我谈。”
“那您呢?”
“我取了牌位会自己去那宅子的,你就不必管了。”亭荷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伺候香草用过早饭,便出门赶往老妈妈的茶馆了。她一路上都在想那牌位的事情,越想越觉着奇怪。到了茶馆时,她没见着老妈妈,只是看见老妈妈的孙子在招呼客人,便上前问了一句:“昨天那老妈妈呢?说好今天有事要碰面儿的。她上哪儿去了?”
老妈妈的孙子说:“真是抱歉,今早上姨奶奶家媳妇忽然要生孩子了,奶奶不得不赶过去帮忙。她临走时嘱咐我跟你们说一声。”
“啊?咋能这样呢?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亭荷不禁抱怨道。
“不碍事,那宅子的事横竖是你们跟另外一位客人谈。那位客人先前已经来过了,我领着他去了宅子上,你们直接去宅子寻他就是了。要谈妥了,回头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那人已经先去了?”
“是的,奶奶临走时交了钥匙给我,他说还想再瞧瞧宅子,我便领着他去了。”
“真奇怪,”亭荷自言自语道,“少奶奶也说要再去宅子上瞧一眼呢!”
“你说什么?”
“没啥事,你忙吧!”亭荷说完快步地往芙蓉街走去,她估摸着香草这会儿子应该从棺材板行出来了,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快走到海春堂所在的那条街时,亭荷忽然停下了步伐,想起了上次在海春堂门口看见那臭男人时的情形,心里还是会微微一阵酸痛。她怕再遇上,见面更尴尬了,所以急忙转身走进了旁边巷子里,打算绕开海春堂。
刚走进巷子不久,拐弯时,亭荷忽然撞见了一个迎面疾步走来的人,差点把她撞翻在地上。她正要抱怨时,抬头一看,瞬间愣住了,这不就是那臭男人吗?
这人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灰白灰白的,像是身子很不舒服的样子。当他发现自己撞的是亭荷时,脱口而出,问道:“没撞着你吧?还好吗?”亭荷听得出来,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和疲惫,像是熬了夜似的。不过,亭荷很快想起了之前的事,收敛起面孔,抖了抖衣袖说道:“没啥事,好得很,横竖是撞不死的。”
他听出亭荷对他的讥讽,无奈地笑了笑,点点头道:“没撞着你就好,真是抱歉,先告辞了!”他走出三四步后,亭荷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他回过头去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亭荷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晓得你到底叫啥名儿,从前竟把你错认了,当成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真是很抱歉。不过,你虽然样貌和声音都跟他很相似,可为人却与他大相径庭。我真庆幸,你不是他,要不然,我真会后悔等他这么久。不好意思,耽误你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请吧!”
“等一等!”这人靠在墙边也把亭荷叫住了,“我叫……罗杉。”
“你叫啥跟我没太大干系,还有啥事吗?是不是得再叫了你那位夫人出来揍我一顿呢?横竖我已经道歉了,只当从来没遇见过你们。”亭荷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打量了这叫罗杉的男子几眼,发现他瞳孔里满布血丝,好像十分疲劳的样子。
“该我说抱歉才是,”罗杉喘了口粗气说道,“在昭觉寺的时候,还有在我家的时候,我夫人……她对你那样无礼,实在是很对不住。”
“是我自找的,”亭荷尽量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声带微微紧绷地说道,“都是我自找的。要不是我错认了你,还一味地以为自己没有认错,你家夫人也不会出手打我。横竖是我太痴心妄想了,总以为自己等得值,等得对,可从未想过,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再苦苦地等下去,只会是人老珠黄的。你不必跟我道歉,彼此彼此,算打平了吧!你放心,往后即便是我生得一双火眼金睛,我也不会再把你错认了,告辞!”
说完这话,亭荷用自认为十分潇洒的姿势转身走了。刚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微微颤抖,心跳猛然加速,快到无法停止下来了……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她赶紧转过身去一看,罗杉居然倒在了墙根边上,面无半点血色!
“你……”亭荷往前快跑了两步,十分心急地想去瞧一眼是怎么回事。可她又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地上躺着的罗杉问自己:还有必要理会这个人吗?这人是如此地绝情,如此地薄情寡义,即便是真死在这儿,也是报应吧!
她咬紧牙关,狠了狠心转身要走时,脚上仿佛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一寸;面前像挡了一扇透明的玻璃似的,把她堵在了那儿;眼里心里全是这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惹得她心烦意乱,全然没了主意!
抬头时,她忽然看见了海春堂的后门,心里有了个主意,急忙上前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有人吗?”开门的居然是聂海春,他有点吃惊地看着亭荷,眼神忍不住往外瞟了一眼问道:“是亭荷姑娘啊,你怎么从后巷子来?不走前门呢?”
亭荷着急地对他说道:“那边,那边有个人倒地上了,像是受了伤!您是大夫,去瞧一眼吧,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他之前也在您堂子里看过诊的。”
“是吗?那我去瞧瞧!”
聂海春随着亭荷转过弯,来到罗杉跟前时,忽然吓了一跳!不等亭荷说完,他疾步走过去,蹲下来熟练地探了探罗杉的鼻息,然后问道:“他倒下去多久了?”“就刚刚倒下去的!”亭荷站在旁边一脸焦急地看着罗杉问道,“聂大夫,他……他还有救吗?”
“没事,他有救呢!亭荷姑娘,搭把手,帮我扶他进后院子!”
“哦,好!”
亭荷没有犹豫,帮着聂海春扶着罗杉进了海春堂的后院,放在了其中一间厢房里。就在放上床那一瞬间,亭荷忽然发发现罗杉腰间在冒着血。那血侵染得很快,眨眼间就湿了一大片!她不由地惊叫了一声,指着血迹说道:“聂大夫,出血了!出血了!”聂大夫忙看了一眼,紧皱眉头地说道:“又出血了,得赶紧止血才行!”他说完转身要出房间拿药去,忽然想起亭荷还在,忙回头说道:“亭荷姑娘,多谢你了,你可以从后门出去了,他就交给我吧。”
“他会不会死?”亭荷心情紧张地问了一句。
“不会,你得信我的医术不是?”聂海春说完就出门往前堂去了。亭荷站着没走,心里早就忘记跟香草汇合的事情了,只是站在床边怔怔地望着罗纱腰间那一大片浸染出来的鲜血,惶恐地不知所措。那殷红的眼色刺得她双目酸胀,心里像敲鼓似的咚咚咚乱敲个不停,手一直在抖,从刚才起就没停下来过。
“哎……”她试着叫了一声,“你还有知觉吗?”罗杉不吭一声,面如死灰地躺在那儿,跟腰间那片鲜血有着太明显的反差了,仿佛已经死过去了一般。她情不自禁地捧住了脸,用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罗杉,心里问着自己,莫不是已经死了?真死了吗?怎么能死呢?怎么能死呢?
门忽然开了,喜儿旋风般地冲了进来,嘴里喊道:“罗杉哥!罗杉哥!你怎么样……”话没说完,她就看见了亭荷!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异,特别是喜儿。
喜儿狠狠地瞪了亭荷一眼,冲到床边担忧地看了看罗杉,然后抬起头指着亭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谁让你进来的?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吧!没听见吗?信不信再叫人拿棍子打你一顿?”
亭荷想起头两次就来气,当时是她脑子混沌着,只想让罗杉认了自己,所以才让这叫喜儿的女人占了便宜。听见喜儿这番斥责,她毫不客气地回话道:“是我发现他倒在后巷子的,也是聂大夫让我帮他扶了进来的。这儿不是你的家,你不必如此大声地吆喝我走,我自己会走!”
“是吗?”喜儿一脸冷笑地说道,“这么巧吗?偏偏给你遇上了?你该不会又跟踪我家罗杉哥,瞧着他倒下了故作好人地送来吧?我劝你还是死了那份心,他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要是你真找不着你那情郎,索性另外寻人嫁了算了!何苦像个疯子似的丢人现眼呢?赶紧走!”
“吵什么吵呀?”聂海春急匆匆地拿这药箱跑了进来说道,“喜儿赶紧让开,你们都出去,我要给罗杉止血了!再耽误着,只怕性命都有危险了!”
亭荷再看了罗杉一眼,转身出了房间。喜儿随后跟了出来,叫住了她,说道:“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继续在罗杉哥身边晃悠,要不然,下回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你放心!”亭荷气愤地看着喜儿说道,“下回我再遇见,指定绕着道儿走都不跟他碰上!莫觉着我多想搭理他,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这话是你自己的说的,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的拳头可是不会客气的!”
“哼!”亭荷说完就径直出了后院门,气冲冲地往外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要芙蓉街才对呀!回头一看,竟走错方向了!她一边往回小跑一边嘀咕道:“遭了!少奶奶这会儿子肯定等急了,到处寻我呢!这个死罗杉,最好莫再让我遇见,真是倒霉!”
当亭荷匆匆跑到那宅子时,却见大门紧闭,正要推开时,香草却一脸轻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香草看见她那累得红扑扑的脸蛋问道:“哎,亭荷同学,你上哪儿去了呀?不会在城里迷路了吧?”
“没……没有……”
“咋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是不是又遇着那倒霉的男人了?”
亭荷喘了一口气道:“少奶奶,回家再慢慢跟您说吧!您跟那位客人谈妥了?”香草点点头道:“谈妥了,十分妥当!”
“那您的牌位呢?”
“送了。”
“送了?送给谁了?”香草大拇指往里指了一下,笑道:“送给了里面那位仁兄,所以他才好心地把这宅子让给了我。走吧,去老妈妈的茶馆子,跟她留个口信儿,这宅子我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