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闪烁,夜静更深,白山城内驻守将士却无人入眠。赫博多军队逼近一事早已传遍,往年冬季他们皆已退兵休养,今年却别有不同,不但没有离去,且一直驻扎在毗邻白山的珂布拓,十万大军吃穿用度非比寻常,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来的那么多粮草储备,不但支撑至今,且还敢于出兵犯境!
白山粮草自始至终便没有充裕过,白少卿到来之时本得以缓解,勉强能够支撑到春暖花开之时,却又因下毒一事令粮草损失过半,这才有了之后的长野之行,岂料,前往长野的三万人马竟只回来三千余人,其余全部殁于长野小池镇,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风雨飘摇的白山城不堪重负,岌岌可危!
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条件的艰苦令将士们的身体状况大打折扣,这几日以来,便连饭食都已经开始节减,整个白山城除了驻扎的几万人马之外,尚还有雪灾受难的民众,放眼望去一片皆苦,当真让人心焦难耐。
主帅营帐此刻依然灯火通明,孟昶龙与其麾下五员大将并南宫陌一同正在商议着明日对策。
“侯爷,咱们派往九原的士兵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恐……”副将王禹将拳狠狠砸在桌面,然后霍然而起,愤慨道:“巨鹿在白山与九原之间,武飞云如今坐镇巨鹿,属下等人认为,咱们的人恐连巨鹿都未曾通过!侯爷,武氏父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这是有心将咱们与外界隔绝,如今赫博多大军压进,咱们白山城却孤立无援,他们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当真使得巧妙!”
“是啊侯爷,如今咱们粮草匮乏,纵然花赤尔只是围城不攻,咱们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依属下所言,不如暂时撤离此处,待——”
“不妥!”孟昶龙扬声打断了左翼将军罗孚的话语:“白山是九原第一道屏障,我们若是撤离,将此地拱手相让,无异于亲手将九原置于险境,本侯就算是血溅沙场,也绝不后退半步。”
“那便死守城门,等待援兵。纸终究包不住火,武飞云再怎样阻碍,都不可能一手遮天,将这消息封锁的如此彻底,只要消息能到九原,赵穆将军必定派兵前来支援咱们。”
南宫陌点了点头,道:“战局一起,各地应遥相呼应,按理咱们也需派人前往巨鹿,只是……”南宫陌轻声一叹,忧色满面。
“末将派人前往,省得日后说起,武飞云那厮假装不知,倒说咱们没有请援,借故推脱责任!”
“明日城门紧闭,先看了形势再议,任何人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城应战!”
“是!”
风雪吃紧,那四人赶了一天路程,皆已经十分疲惫,山洞内烧着小篝火,热浪阵阵,令人昏昏欲睡。
奚昊趴在缠绵怀中已经睡着,这一路十分难走,因马儿负重容易陷入雪坑,所以常常需要下马走路,他从未吃过如此苦,却一路上咬牙坚持,从不吭声,看得缠绵心疼万分,也令明威与慕容默暗生敬意。
“明威,你还醒着?”缠绵见那人动身,轻声问道。
“是,我去外面瞧瞧,咱们一路看到那么多非比寻常的事情,我总觉得其中大有蹊跷,那队伍直奔白山,可是,又何须一路杀戮,不放过当地的百姓。”
听他二人说话,慕容默睁开双眼,言语相询。缠绵见奚昊睡得沉,遂压低声音将他们这一路见到的情形一一详述,慕容默是莫寒身边沙场杀戮的将士,当年一直同其跟随莫风将军身边平定边关之乱,思维自有不同,听完缠绵的话之后,他微微一思忖,突然起身,脸上竟有了惊色。
“你们在此,我去附近打探一番。”
见他神色不妥,明威伸手将他一扣,急声道:“可是想到什么?”
慕容默点了点头,却并未细说,只让他们在此等候,便出了山洞,眨眼不见。
明威与缠绵对视了一眼,然后皆看向了熟睡中的奚昊。
白山不知情形如何,只愿赶到之时,奚昊还能见到爹爹。
等待是最为难捱的,明威与缠绵皆是按得住性子之人,此刻都不禁有了心慌意乱,待明威准备出去一探究竟之时,慕容默回来了。
“将公子叫醒,咱们需连夜赶路,赫博多大军就在身后,片刻都不能耽误!”
那话惊得那二人皆是一跳,缠绵边去叫醒奚昊边问道:“多少人马?”
慕容默摇了摇头,脸色极差:“大军压境,不计其数。你们前几日发现的情形必定是先行部队肃清道路,以便大军行进。白山对面便是赫博多的珂布拓,他们的大军却从长野方向而来,只怕,长野已经沦陷,白山也岌岌可危了。”
奚昊睁眼之时本还浑浑噩噩,此刻却一个激灵后背冒出了冷汗,他有些慌乱的向前一奔,抓住了慕容默的手臂,带着颤音摇头道:“不会的,若长野已经沦陷,咱们在乌远小镇外怎会丝毫不知,那小镇如此平和……”话到此处,他却骤然间惊醒过来。
如果,所有知情之人都如小池镇与那村子里的人一样,全都死了,那么,又有谁还能将这消息传出去呢。
“奚昊——”
伸手接住了奚昊向后仰倒的身子,缠绵将他搂入了怀中。
“缠绵,爹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双手狠狠的揪住了缠绵的胸口,奚昊的身子颤抖得止不住。
缠绵没有说话,因为无法给予这个保证,他的沉默令奚昊更加恐慌,脸色煞白如雪。
“这里离白山应只有两日路程,咱们需得不眠不休日夜赶路,或许能在大军杀到之前通知侯爷与白山百姓撤离。”慕容默将包袱反扣紧系,道:“敌军就在身后,咱们得一鼓作气,否则便会被先锋部队追上,走吧。”
明威已经踢散了篝火,整个山洞顿时昏暗了下来。
四人出了洞口,顺着慕容默所指方向,却只能看到黑影叠加的群山,当下心头暗叹。
若非碰上慕容默,他三人此刻恐怕已经落入敌手。果然行军打仗非比一般,经验阅历何其重要,纵然他们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必能及。
树枝的冰棱在风中摇曳,碎裂落下,砸在人身上生疼。马儿暂时不能骑,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淌雪而过,发觉奚昊十分沉默,缠绵将手中缰绳往明威面前一递,自己则返身将奚昊拉住,道:“我来背着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奚昊伸手拭去颊边泪水,倔强的摇了摇头,然后拼命的抬步向前。那雪极深,他身形娇小,踏脚之下已经没及膝盖之上,每一步都艰难异常,他却只是咬着唇,一步不停。
缠绵紧跟而上,伸手抓住他的手,尽力让他行走轻松一些。
奚昊鼻间发酸,双眼直视前方,不去看缠绵,心里却疼痛万分。
好冷的手!缠绵的手竟也如此凉,那指间已经有了冻伤,创面发硬,定痒痛难受。他每日都将自己裹得严实,闲暇便按压穴位以让自己保持血流通畅,可他却……
多日的奔波,他也已经有了倦怠之色,神采也不复往日,他本何其洒脱,却为了自己身陷此境,这一路前途未卜,他亦然如此无怨无悔,有他这般对待,夫复何求!
“嘘——”
走在最前的慕容默突然俯身示意,身后三人见状皆压低了身形,屏住了呼吸。
几道黑影从前方打马而来,极速掠过,向着远处奔去。
“想来是对方斥候,他们人马虽多,但急行之势必不比咱们慢,这里道路已经平坦,拉马下去,咱们走!”
到了路中,慕容默看了看缠绵的马儿,道:“我跟你们换,我这马儿耐力好,你跟奚昊公子两人共骑,普通马儿根本吃不消。”
缠绵闻言看了看手中马儿,那马儿本是他们在逃离之时盗得,的确也不是什么良驹,于是也不推脱,与慕容默换了坐骑,将奚昊拉上马,又细细整理了一番他的衣物,才打马跟随了那两人而去。
“王子,再往前不用三日便可到达白山,斥候回报,前方无可疑,王子不如早点歇息,养足精神。”狄戈尔站在那人身后低声回道。
笔尖一顿,吠承淡懒懒的舒展了身子,然后道:“清风先生可有睡下?”问完却又未待狄戈尔回答,自己便笑了起来:“自然没睡,已经如此接近白山,想来他比我心里还难以平静。”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小坛酒,于空中一抛一接,吠承淡一扬手道:“走,去瞧瞧。”
那营帐之内的确亮着烛火,吠承淡入了帐内,反手接过狄戈尔手中酒坛,道:“下去。”
清风此刻正坐在案前低头画画,听他入内也不抬头,吠承淡微微一笑,将坛封打开,嗅了嗅酒香,往那人面前一凑,道:“风雪之夜,喝酒暖身,清风先生,本王特地拿来给你的。”
一如既往,那人对他置之不理,直到他将酒坛放在了画卷之上,才眉头一皱,道:“何故又来挑衅!”
“只是想到先生便要面见故人,本王心中颇为先生激动,所以,相邀一饮。”
“跟我学了这么多年中原礼仪,竟也如此文绉绉的了,当真酸得可以,说吧,何事!”墨笔掷下,清风回身倒上热茶,低头轻抿。
“哈哈哈哈——”爆笑发出,吠承淡将酒坛抓起,仰头一饮,意味深长的道:“无事,本王只怕先生见到故人,念及旧情,下不了手!”
那茶杯举至唇边,就此顿住,许久,清风冷笑一声,饮茶如酒,一口喝下,然后背过身去,道:“酒,越久越香醇,便如恨意,入骨噬心这么多年,我会下不了手吗!”那茶杯在手中越握越紧,终发出脆响,化为了一地碎片,沾染着血珠,于烛光下闪烁妖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