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带着漠北特有的冰冷之气,明亮,却没有温度。屋内很安静,明威低头坐在桌旁,不时的侧目去看那拥被而坐的人。
无瑕没有向他做任何解释,他便也没问,只是默默的坐在桌旁,看着他,守着他。
对他的爱意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可是,却尊重他的选择与决定,所以,就算只是远远的看着,自己也毫无怨言。
“谢谢你……”长久的沉默之后,无瑕道出了如斯一句。他的姿势并未因说话而改变,依然抱着双膝缩在床内,下颌轻轻的磕在膝盖之上,双眼怔怔的望着床前的地面发着呆。柔滑的发丝顺着两颊落下,覆过了两道肩头,蜿蜒盘旋在被褥之上,那眉眼半掩的模样显得十分温顺,让人见之便忍不住心生疼惜。
“你可想找个人说说。”明威自知缠绵在无瑕心中的地位,可现在连缠绵都无法令他敞开心扉,可见他心中那事必定非同小可。
无瑕没有说话,却突然双手一松,以十指捂住双眼,然后将整个脸都埋入了掌心。
单薄的肩头有了一丝颤动,因为压抑,反而显得更加难以平复。
明威心头一乱,走到床边俯身一探,继而陷入了莫名的惶然之中。
他哭了,他竟然在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难过成了这样?
“无瑕,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子让我看了好心痛!”双手伸出,紧紧握住了那颤抖的双肩,想要将他拥入怀中安慰,却踌躇着不敢越了两人之间那条无形的线。明威烦乱的锁着眉头,躁然不安起来。
就在这之前他都还好好的,虽然小侯爷没有等他到来,但他一向都对小侯爷有信心的不是吗?再长的分离都经历过了,又怎会因这小小的别离而这般伤心,不,这不是他的性格,必定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才令他难过至此,可是,他却为何宁愿一人捱着也不肯说?
“你……你别哭,我我……我……”明威结结巴巴着彻底乱了手脚。
自小便独立寡言的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人,在无瑕出现之前,他的生命里只有鲜血与杀戮,而在那之后,他却又为了这份无法得到的感情远走天涯,他的情感世界里只有过这么一个人,所以他倍感珍惜,可此时此刻他深爱之人便在眼前伤心落泪,他却口舌笨拙的不知如何去安慰,当真让他恨死了自己。
无瑕没有抬头,只死死的将头埋在了掌心里,任由泪水肆意的蔓延。
郑澈轩的出现太出乎他的意料,那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一切又如此清晰,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人从来都未曾淡去的激情。
那拥抱是真实的,那亲吻也是真实的,所有的一切就发生在昨晚,在这大晋的兵马聚集之地,在白炎刚刚与自己分离的这时!
为什么……
在自己已经淡去了对他的记忆,退出一切恩怨纠缠重新开始之时,他却又出现了!他如今是大郑的皇上,他的身后是整个大郑国,他出现在这里,白炎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脑中太乱,那么多想要淡去的记忆一瞬间全都涌了出来,在大郑经历的点点滴滴并未忘记,而是全都深深的刻在了心底,一旦碰触,便会鲜血淋漓。
“无瑕。”
“别碰我!”胃内突然一阵翻腾,无瑕推开明威扑向床沿,然后死命的干呕了起来。
身子在不停的颤抖,无瑕拼命的闭着双眼,想要甩开脑中浮现的那一幕,可是,却怎样都做不到。
弦伊的哭喊声言犹在耳,一切仿佛突然之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差点被那人强暴的那一天,他那扭曲得变了样的脸就在眼前,那愤怒的叫喊与毫不收敛的索取让自己便要窒息了,后脑撞在瓷枕上的疼痛再一次席卷了大脑,明知道那些都已经过去,却依然无法做到坦然。
“无瑕你怎么了?”明威见他突然呕吐,忙伸手去帮他抚背,岂料双手刚一挨到无瑕,便令他吐得愈发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痉挛了。
“弦伊,弓,叫奚昊公子——”明威彻底乱了神,返身便往门外狂奔,他不知道无瑕怎么了,可他却知道他现在很难受,他定是病了,需要大夫。
“这是怎么了?”弦伊端着粥碗药碗已在门口站了许久,本刚才要便要送进去,却因听门内有说话声,于是按捺住性子等了一会儿,谁知等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境况。
“赶紧叫了奚昊公子过来,无瑕似乎很难受。”
“我去我去。”弦伊回身将托盘往于程颢手中一塞,忙不迭的便往那头的房间跑,却见奚昊已经一脸慌乱的奔了过来。
“公子吐了,奚昊公子赶紧过去看看。”
屋内突然便多了许多人,无瑕趴在床头,已经吐得浑身发软,见有人靠近,他无力的摇了摇头,示意了一下,然奚昊却没看懂他的意思,反而几步奔到近处扶住了他的肩头。
“唔……”无瑕干呕了一声,突然反手将奚昊一推,又趴下了身去。
“公子!”
奚昊身形娇小,又毫无武功,被无瑕那一推猝不及防,竟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身后众人皆惊呼出声,正要上了前去,便见一道身影极速掠过,将奚昊一把搂入了怀中。
“有没有事。”缠绵锁着眉头看了奚昊一眼,然后轻轻将他一放,道:“弦伊去打水过来,其他人都出去。”
“缠绵……”
“你也出去。”缠绵伸手抚了抚奚昊的脸,继而语气坚定的将他一并撵出。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又见无瑕那般难受,皆不敢拖沓耽搁了时间,回身一退间全都出了门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缠绵先是看了一眼门口,才又回过身去慢慢走向了无瑕。
“云岚说,大郑的队伍是郑哲主的贴身侍卫京天带来的,京天自郑哲主还是太子爷时便跟在他的身边了,若非有特殊情况,根本就用不着他亲自带兵前来。无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这军中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缠绵何其敏锐,从昨夜大郑的军队进了这营中开始,无瑕便有了反常之举,而与大郑搭边能让他如此失态的,恐怕除了已经死去的安逸王萧君莫之外,便只有那一个人了。
郑哲主!
与萧君莫不同,他与无瑕之间的恩怨实在难以用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从无瑕十三岁那年选择了他起,至今已经是第七个年头,在其中的六年里,他们都可说是命运相连,密不可分的。
一个用智慧与财富去交换复国大计的孩子在磨砺中慢慢长大,其人格魅力与颖悟绝伦的聪慧折服了他身边太多人,包括那个野心勃勃,掌控欲极强的君主,当他的地位巩固,不再需要肃清旁枝之后,他终不再压抑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的去寻求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却便是那个孩子本身。
“从今日起,我要时时刻刻守在你的身旁,在白炎回来之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来接近你。无瑕,其实你不必瞒我的,你知道我不会乱来,但我也不会让那人再来伤害你。”
“现在是四国交战……缠绵,大郑是站在晋国背后的,无瑕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白炎,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将士,你懂不懂……”无瑕终于止住了胃内的翻涌,松懈了已经大汗淋漓的身子,然后将脸颊慢慢贴向床面,默默的落着眼泪,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缠绵闻言胸口一紧,眉间渐渐有了怒意。
“所以你就宁愿委屈了自己,明明已经无法忍受下去,却还是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默默的扛起来吗?无瑕,古有云,至刚则易折,人也是一样的,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就算再坚强的人都终有崩溃的一日。你为了白炎放弃了仇恨与地位,做出的牺牲与让步已经太多太多,所以从今开始,你可不可以将自己肩头的重担分一些给我们,让我们也能关心你,为你减轻负累,这样子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懂吗?”
我懂!可是,这一切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不是吗?他要的人是我,谁都替代不了……
“缠绵……我好累,我想要睡了。”身子因极度虚脱而变得冰凉,无瑕轻轻蜷缩着侧过了身去,缠绵往前踏了一步,刚要去拉被子给他盖好,便被他轻声止住了:“别碰我,我似乎……有些不妥……”
那是由心底而发的抵触,并非是针对任何人,只是不想让人靠近自己,所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将自己保护起来。无瑕慢慢的伸手拉起被子盖住了身体,然后不再说话,缠绵看着他那将自己与旁人隔离起来的方式,禁不住痛苦的锁起了眉头。
本来这场战争可以与他无关,他抛开一起,放弃身份与地位,不过就是想要呆在白炎身边,守着他过一份平淡的日子而已,可谁知连老天都不帮他,非得将他拉入这纠缠不清的乱世红尘之中,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去惩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