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仍在整集,武飞云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拿下十方城,待九原援军赶到,说不定孟昶龙便能保住性命,且缠绵也在十方之中,自己此刻最想要的便是他的性命,因为他不死,奚昊就根本不会死心,所以,这一役十分重要,需得好好准备。
左隆德怀抱酒壶斜躺在软榻之上,嘴里哼着小曲,十分怡然自得。当知道方文正会随军出征之后,他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本就是个酒肉之徒,以前在泾阳无人看管乐得逍遥自在,却被孟白炎的一把大火从泾阳那个安乐窝烧到了这北方极苦之地,然天高皇帝远,每日练练兵,逛逛窑子,喝酒吃肉样样不缺,倒也没那么难捱;可是自从武飞云来了之后,他处处受其压制,轻则谩骂,重则动手,当真已经苦不堪言,但他却偏偏又没胆量去反抗这个自小便压他一筹的表弟,只能让着忍着,然这次武飞云让他带兵去剿灭十方城的白山军倒当真是让他慌了神了,这不是叫他去送死吗?
孟昶龙是什么人,就算现在受了重创,他手中的军队又岂是吃素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全力反扑,自己岂不成了砧板上的肉……
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左隆德坐起之后将酒壶对着一旁的士兵一抛,然后歪着嘴冲着远处的小竹楼啐了一口口水。
都是那人闹的,否则以飞云的个性此刻早就亲自带兵出发了,这差事怎么着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给舅舅的信走了几日了,也不知舅舅是个怎样的态度,飞云知道自己将他与那宗奚昊的事情告诉了舅舅必定会大发雷霆,可若非如此,将来死的便是自己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要风流快活,便要他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帐帘突然被一人挡住了,左隆德眯了双眼抬头一看,忙不迭的堆起了笑意起身一迎,道:“文正来了,赶紧过来坐。”
方文正默不作声的走进了帐内,到了案桌旁坐下,瞥了左隆德一眼,开口问道:“十方驻军多少?”
“算上被我们拦截的先锋营士兵与白山百姓,共孟昶龙手中一起万余人,他们缺衣少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哦?”方文正闻言眉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还要这般大费周章的派兵攻打作甚,让人围了,让他们自生自灭便罢。”
“唉,文正你有所不知……”左隆德倒是找了一个大吐苦水的机会,他挤到方文正身旁坐下,肥硕的脸上透着凄苦之色,让人看了无端的想要发笑,方文正前来本就是为了打探为何武飞云会从吠承啖手中将宗奚昊带回巨鹿,见左隆德忍不住便要打开话匣子,也不催他,只持起案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静待回音。
“文正你说,那宗奚昊有什么好的,飞云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他了呢。”
左隆德那话一出,方文正刚入口的热茶差点一口便喷了出来,饶是他再镇定,此刻也禁不住错愕得反应不过来了。
“看吧,任谁听了没这般不解的,飞云自小到大高高在上,相国府权倾朝野,从他十六开始,朝中大臣谁家不使了劲儿的想攀上这高枝,他虽总是不屑一顾,但也从未听说有这龙阳之好,且当初宗奚昊初到这巨鹿时……”左隆德顿了一顿,想是喝酒口干,说着话便也倒上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那时你被派去深入白山,所以不知道当时的情形,那宗奚昊刚来的时候,飞云耍着他玩儿可看不出有丝毫怜惜之意,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动了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我记得上次派军前往长野,那宗奚昊跳入水中不知所踪,飞云简直跟疯了一般,不吃不睡,整天抱着酒坛,颓废得不像了样。”
“如此说来,少爷他……是真的对那人动了情了。”
“谁说不是呢,本来都好了,谁知那该死的吠承啖令人飞鹰传书说了什么,飞云连夜带人便直奔了白山,这不,竟又带着这人回来了,还让人在这军营之中建了小竹楼,你来的那夜,飞云还中了他的毒,若非你逼迫,他倒当真想拉着飞云跟他一起死了。”左隆德说完啧了啧舌,摇头道:“所以说这世上最难解的便是情之一字了,飞云鸿鹄满志,如今却被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绑得死死的,你说是不是好笑。”
方文正的心随着左隆德的这番话语沉入了谷底。
原来其中竟有这般隐情,难怪武飞云会从吠承啖手中将那人带回,是他的东西他便从来都不会放手,无论那东西是物还是人!如此一来,自己与白少卿想要将宗奚昊带出军营岂不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莫说势单力薄,便是时间也已经来不及了,大军整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这一夜时间,自己便连准备都无法做好,更何况宗奚昊还对自己怀着敌意……
鼻间发出了一声苦笑,方文正轻叹了一声站起了身道:“明日便要出发,我去做准备了。”他说完向外一走,却又在帐门处顿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左隆德,问道:“对了,离我驻扎不远处似乎关押着一个俘虏,是何人?”
“那个啊。”左隆德嘿嘿一笑,带着一丝得瑟之意道:“莫寒手中的大将慕容默,莫家军与孟白炎联手排挤相国府与青衣卫,在京城都能横着走了,还不也有这一天,那慕容默倒是个狠角,怎么着都不肯屈服,飞云如今是顾着宗奚昊才没伤了他的性命,待到有一日他再无利用价值,哼哼。”透着阴鸷斜了眉角,还待撂下狠话,左隆德才发现方文正早便没了踪影,也不知他究竟有否听见自己的话,只好讪讪的干笑了两声,回身对着身后的士兵道:“去,给我找两个姑娘来,这一去还不知有命回来没,该享乐的时候便要好好乐个够。”
方文正一路疾行,刚入了营帐白少卿便奔了过来,急声问道:“可有探清楚了?”
“的确是慕容默没错,另外,我还探到了一个消息……”方文正说着那话有了吞吐之意,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将武飞云与宗奚昊的关系告诉白少卿,因为在他看来那情感当真是难以启齿。白少卿见他神色不对,知道其中必有蹊跷,遂锁了眉头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武飞云他……他……”
“你究竟是不是个爷们,说话这般不爽快!”白少卿心急难耐,语气有了不善,岂料方文正听罢之后未加反驳,依然纠结满怀,顿了片刻之后才道:“他喜欢的人,是宗奚昊。”
白少卿怔怔的站在原地,双眼瞪得老大,许久才倒吸了一口气,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他……那我们要从他手中将人带走岂不是不可能了?”武飞云是怎样的人白少卿太明白了,他听完那话的第一反应便是要糟糕!武飞云所爱的人,他会毫不放松牢牢抓在手中,自己与方文正想要将之夺走简直便是虎口夺食,其结果可想而知,若是两军对垒尚可一拼,如今却是深入敌腹,且毫无后援,什么叫难如登天,现在便是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咱们今夜便动手,负责看守慕容默的岗哨两个时辰一换,咱们先将他救出来,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然后我去引开武飞云,你们去找宗奚昊。”
明知道如此鲁莽毫无胜算,可是武飞云将方文正派向十方城的举动已经将这两人逼上了绝境,所以,就算没有把握,他们也非动手不可!
主意已定,那两人略为忐忑的心突然间便安定了下来。这两条性命在小池镇龙门峡谷的那一场战役之中早就应当死去了,之所以活下来,或许只是想要死得其所,只是……这样而已。
夜幕笼罩着无边的大地,突兀的小竹楼便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孤寂得可怕。黑暗掩盖了一切,包括那颗饱受蹂躏的心。
火折子的亮光点燃了红烛,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奚昊的双眼不由自主的一闭,他知道是谁进了屋子,却别开头去没有理他。
“听说你今日没吃东西。”
奚昊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气力再与那人纠缠,一整天都未曾吃过一粒米饭,不是故意要让那人心疼,而是,他根本就吃不下。
胃很痛,所以方才他才一直趴在桌上,可是为了不让武飞云发觉,现在只有拼命的挺直了身子,然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武飞云的步子有些缓慢,奚昊身上的毒性很大,虽然他服了解药,可要完全复原也并非一两天便能做到。见奚昊对自己不理不睬,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往奚昊身边一坐,伸手便去抓他的手道:“手冷不冷,我给你捂一捂。”
奚昊强忍着疼痛将手一缩,抬眼瞥了他一下,道:“看外面调兵遣将的,是要去何处?”
武飞云微微顿了一下,脸上笑容依旧,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伤口好些了没,我让李大夫给你送的药可有用上?”
听他问及伤口,奚昊不禁有了一丝不自在,那夜武飞云疯了般的对待他,当时他一心求死根本没去顾及,待到第二天回到竹楼之后痛得受不住才查看伤口,那月牙形的咬痕正正咬在了小腹之上,虽然结了血痂,却肿得老高,至今未曾消散。
“我瞧瞧。”
“你别碰我!”奚昊反应很大,声音透着尖锐,让武飞云骤然间一愣。见他霍然而起便向后退去,武飞云面露苦涩道:“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对你的。”
“你走吧,你若不忍杀我,便让我在此自生自灭,便当没有我宗奚昊这人,不要再来骚扰我了。”胃已痛到了极限,眼见奚昊捂住身子渐渐弯下了腰来,武飞云几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拉便将他抱入了怀中。
“我说了……别碰我!”
“奚昊——”武飞云的话语一顿,因为突然间从外面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响笛声,很快很急,似乎在发号施令一般,这里是巨鹿军营,谁人如此大胆闯入还敢这般嚣张。武飞云脸色一寒,回身将奚昊放入了床中,扬声道:“来人,看住公子。”
门外的士兵还未来得及回应,武飞云已经扣住门栏飞身跃出,眨眼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