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夏中极为普通的一天,因生计而劳碌奔波的百姓们一如往常般匆匆忙忙,街头的小贩在卖力的吆喝着兜售摊贩上的货物,买卖双方的争论在街头巷尾回荡。天空刮过了一丝凉风,早已不耐酷暑的人们纷纷撑直了身子,仿佛高人一头便会比旁人凉爽,玩耍的小孩儿围着大人的脚奔来跑去,根本无惧头顶毒辣辣的太阳。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丝骚动,先是很小的范围,没一会儿,就扩大到了十里长街的每一道角落,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少将军莫寒押解武氏父子进城了!
大开的城门那头出现了一条蜿蜒的长龙,为首之人甲胄护身,并未因天气炎热便随意着装,胯下雪白的狮子骢因疾行赶路而喷着炙热的鼻息,发出了一声声不耐的嘶鸣。他的身后紧跟着两列士兵,间夹着两辆囚车,囚车里的人没有像普通犯人那般拷着枷锁强行直立,只是脱去了外衣散了发髻,让他们盘腿坐在了角落里。
夹道的百姓们都静静地站在了原地,视线由第一骑的莫寒身上慢慢移到了囚车里,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狗贼!”愤怒的叫骂声顿时间掩盖了天地!
“武氏狗贼还我儿命来!”
“杀——杀了他们——”
“为我儿报仇!武氏父子罪该万死,打死他们——打——”
“打!”
人群之中一阵动荡,方才还寂静无声的百姓们突然像疯了一样猛扑上前来,意图用双手去捶打囚车的木栏,莫寒立在马上看着那一切,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扬声一喝,道:“拦住他们!”
士兵们横握长矛开始阻拦人群,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又岂是轻易便能阻挡,涌动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一个方向聚集,强烈的冲击让以身为盾的士兵们也感到了吃力,那些平日里与人无害的百姓们瞬间结成了利刃,毫不犹豫的向着那两个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臣刺去。武凡中抬起惊恐的双眼不停的扫视着左右,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伸进牢笼中的手臂拉住,遭遇到啃噬血肉的残酷,武飞云却只是冷冷的立起身子,看着那一拨拨向前俯冲的人群,发出了骇人听闻的狂笑来。
“哈哈哈哈哈哈——成王败寇!落到今日这等地步,我武飞云无话可说,但就凭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也配对我动手!!你们不是要打要杀吗?冲着我来——就算是被剐骨去肉,我武飞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来,来啊——来啊——”
沾满血污的衣衫被狠狠一扒“嗤啦——”一声裂开了,那伤痕遍布的身躯毫无保留的现在了众人的眼底,新疤旧印密密麻麻布满了胸前背后,让人为之发怵,本还向前涌动的人流被他那一举动吓得愣住,停顿片刻之后,竟慢慢地向后退了去。
久战沙场的人自有一种能够震骇人心的暴戾之气,无关所处的境地,就算到了这个时刻,武飞云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的活命而求饶,蛰伏十载,最终败在一个情字上,不得不说那是他的悲哀,却也是他这一生中真正感到活过的证据,不管他的心中曾有过多么阴暗的一面,那份彻骨的爱恨都终究成全了他完整。
“走!”脚跟轻轻一碰马腹,莫寒带着队伍再次向前,两道的百姓不再敢围拢,却依然随着队伍缓慢蠕动,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粒石子从人群之后用力砸出,不偏不倚正正打在了武飞云的额头上。
“打!”
那一声大喝如同令下,道路两边的人们回身抓起自己能够抓到的一切东西朝着囚笼砸了过去,漫天的菜叶、鸡蛋、馒头甚至是摊贩上的铜镜,发梳全都毫不留情的砸在了武氏父子的身上,武凡中蜷缩着身子抱着头,武飞云却还是一动不动直立着身子,额上的鲜血顺着眉睫染红了他的脸,他却只是双眼平视前方,毫不避让。
“飞云……飞云哪——飞云——”
武飞云的意冷心灰让武凡中心底扬起了阵阵搐痛,他用手挡在脸前扑到了栏杆边对着武飞云发出了竭斯底里的叫喊:“爹爹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你听好了,听好了,我会让你活着,我会让你活下去!”
武飞云的眼眸微微一动,终于低头看向了拼命朝着自己伸出双手的爹爹,突然漾出了一丝笑意来。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与其痛苦挣扎,不如……
口中轻吐,他动了动双唇,却没有说话,只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宗奚昊,来生……
希望我不再遇见你……
而此生,我武飞云却并不后悔!
“哗啦——”闪电撕裂夜空,瓢泼的大雨如盆被倾覆下个不停,一灯如豆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床上那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正焦躁不安的摇着头,他的额间泌着细汗,眼角却不知为何渗下了两行泪珠来。
“缠绵……缠绵——”霍然坐起的身子晃荡着又摔了回去,奚昊伸出双手在昏暗中寻找着缠绵的身影,当发觉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他竟忍不住抽泣出了声。
“缠绵,缠绵你在哪……”
“怎么了?你做了噩梦了?”门被碰响,缠绵手中端着药碗疾步奔进了屋内:“我在我在,我就在这里。”他顺手将药碗放在桌上,快步到了床边,将哭泣的奚昊一把搂入了怀里面:“我在给你熬药,别害怕,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又找不到你了,好多的风车……好多的风车掉在血泊里,我找不到你了,无论我怎么叫怎么寻找,你都没有出现过……”
“傻瓜,那是梦啊,我怎么会再丢下你一个人走掉,你定是——”缠绵的话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本想说一定是因为白天在集市里听到了有关武氏父子兵败被擒押解上京的消息,奚昊才会下意识的回忆起曾经痛苦的那段日子,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有些东西还是不提为好;于是他伸手抚住奚昊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呢喃道:“没事,都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等我们到了明水涧,我就给你搭一间小竹楼,种满你喜欢的花儿,春天我们放风筝,夏天就煮凉茶,秋天闻桂香,冬天踏雪寻梅花,你说,好不好。”
好!
就那样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过一生!
头拼命的点起,却无法去回应缠绵的话,奚昊咬紧着唇将脸埋在缠绵的怀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梦里出现的那道人影,那个在梦中被利剑穿身却冲着自己微笑的男人!那个人曾经也为自己搭过一间竹楼,却是用无数鲜活的生命为代价垒砌而成的!那种爱太残忍,没有人可以承载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