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无瑕,醒醒,满头都是汗,做了噩梦了么。”耳畔响起了霖睿焦急的呼喊,无瑕感到自己的身子若从崖边掉落一般颤抖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他骤然间睁开了双眼,坐起了身来。
额头密布着涔涔细汗,心头突突猛跳着,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公子怎么了?”弦伊匆忙间推门而入,见无瑕坐直了身子,只一个劲儿的揪着胸口也不说话,不禁便是一急,返身奔到柜门边拿出了装着药丸儿的锦盒便去了床头。
“公子可是心头不适?那心疾已经久不发作,莫非是对这药丸儿产生了抗性?这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回相思谷去找奚昊公子吧。”她边说边拿出了药丸儿给无瑕噙入口中,无瑕这才轻轻一摇头,道:“只是做了个噩梦,别大惊小怪的,我没事,仔细吵醒了昔阳哥哥,少不得又要请了大夫来,倒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了。”
霖睿在旁听得两人对话,又看无瑕脸色煞白,实委吓人,不禁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道:“还说没事,方才叫得挺怕人的,对对对,就叫了弦伊姐姐说的那人,叫什么奚昊来着,他是谁?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什么……
那梦境真实得可怕,可是,却为何醒来之后却如此模糊?自己叫了奚昊了么?那么,便定是梦到他了吧。
他现在应与缠绵在相思谷中安然度日,那谷口隐秘,自己离开了金翎,武飞云该不会大肆搜捕他们,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才对,定是早先自己与昔阳哥哥说到疾患,提起了奚昊,又因许久不得他与缠绵的消息,才会入了梦魇,定是这样的。
“没事了,弦伊去歇着吧,霖睿赶紧躺下,风凉,别入了寒气。”
“我身子好,不碍事。”霖睿啪啪一拍身板还想逞能,话音刚落却便是一个寒战,引得他将身子一滑躲进了被中,然后伸手去拉无瑕:“你也睡了,我来给你沤着。”
无瑕被他拉得躺下,弦伊细细整理了两人的被子,才百般不放心的出了门去。
出了门,碰到于程灏站在廊边,她本有心绕过他去,却怎奈那人听她出门,便一双眼一直瞧着她不放,让她便是想混过去都是不能。
“今夜你当值么。”那话语问得苍白,那人只是点了点头,用沉默代替了回答。两人皆心知肚明彼此之间那种微妙的变化,这般四目相对之下的寂静无声,令两人渐渐的有了一丝尴尬。
“我去睡了。”弦伊逃也似的从那人身边擦肩,却被他一个反手拉住了。回过头,就着摇曳的廊灯,弦伊发现于程灏欲言又止,不禁眉头一蹙,将手一挣,道:“是否有事要与我说?”
那手却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弦伊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将于程灏的手掰开,却被他一并握入了手中。
那指间有些厚茧,带着男子特有的温度,如火焰般灼伤了弦伊的双手,她几挣不脱,不禁有些恼怒,怕吵了无瑕跟霖睿,只好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三更半夜,发了什么疯,再不放开我便要动手了!”
“南宫热河……他……”于程灏口中突然吐出了那个名字,弦伊明显一怔,继而愈发不耐,然那双颊却慢慢透出了一抹粉色来。
“我不会陪你疯,赶紧放开我,那人名字不许再提。”
“今日有人混进了这里,是我沥泉山庄余庆堂郭当家的手下,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这消息与公子有关,然,却不能让公子知道……”
弦伊闻言不再挣扎,只一双眼紧盯向了于程灏,她已经感受到了那人心底的不安与犹豫,若非那事非同一般又令他难以启齿,他又何至于这般踌躇。
“他说了什么?”知他心底矛盾,弦伊也不催促,只轻声问道。
于程灏顿了许久,终还是道:“公子与那孟小侯爷之事如今已传遍大晋上下反晋势力,如今大家分成了两派,一方依然支持公子,以公子马首是瞻,另一方却被冷秋之尽数收买,投到了相国府的门下,而今支持公子的人马虽依然一如往昔,然他们却将公子的势力流失迁怒到了一人身上。”听得于程灏所言,弦伊心头猛跳,“呀——”的一声呼出了声来。
莫非众人都将矛头对向了小侯爷了?心头转念,弦伊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公子与小侯爷之间的情感,大家看到的,所知道的,只是公子迷了心窍,竟爱上了一个男子,而那个人,却又是与他,与大家皆仇深似海的大晋的小侯爷。没有人知道这份情感背后的辛酸与苦楚,大家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苦苦挣扎,不知道他们为了彼此所付出的一切,不知道他们的那份情不是以言语相欺或空洞的承诺得以堆砌,他们是用自己的生命去爱着对方,可是,旁人又怎会了解!
想要公子回头,便杀了那个扰乱他心绪的人,这方法虽太过残忍,却也最为有效!
见弦伊脸上神色,于程灏知她必定已经猜到自己要说的话,遂压低了声音,郑重的道:“听说那孟小侯爷偷偷跑出了东都,一路直奔了这里而来,沥泉山庄的追杀令已经下达各处,他们这一路只怕危机重重!可是此事若让公子知道必定再起波澜,如今人心动荡,若公子为了那人再失民心,只怕这么多年的势力便毁于一旦了……”
弦伊听得惊心,她知无瑕若是知晓这事必定会出手制止,若如此,只怕现在还支持他的人会因此而心灰意冷,可小侯爷与他也是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又怎堪忍受!
“千万不要让公子得知此事,否则会出大乱子的。”弦伊急切的一抬头看向了那人,于程灏却神色复杂的回望着他,轻声道:“你不会担心吗?我听说,那人……便是跟在那孟小侯爷身边的。”
双手终于被松开,突如其来的寒意掠过了被捂出细汗的指背,令弦伊无法抑制的轻颤了一下。
他自然会在,有小侯爷的地方,又怎能没他。可是,便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们的身份永远都不可改变,便如公子与自己,永远也融不进大晋这个朝代去!
“小侯爷。”南宫热河压低嗓音唤了那人一声,然后微微一侧目,示意了一下,白炎顺着他的眼神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将头一点,整了整身上衣衫,牵着马儿从街道缓缓而过。
这么多兵,出了什么事?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去往何处。
“官爷,官爷,求您放过我们家成儿吧,他爹爹如今还在简山从军,成儿才十五,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一个妇人被推倒在地,官兵挟着她十五岁的儿子扬长而去,走在最后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叫嚣道:“让你儿去从军那是看得起你老李家,若是父子俩都战死了,那也是你老李家的福分,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呸!”
“别冲动!”白炎伸手一拦那二人,道:“皇榜在那,你我都是有心无力,就算救得了现在,咱们一走,他们全家都会遭殃,到时死的就不止一人了。”
南宫热河与白泽知他说的是实情,若是现在图痛快出了手,事后这李家也便毁了。然这种骨肉分离的场景让人看了实在痛苦,战争一旦开始,又该有多少人家如此这般,当真想着便让人难受。
“此地调兵频频,却无官府通告何处有战事发生,咱们需得防备才是。”
“小侯爷的意思是,有人私自调兵?”那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感觉越发不妙。
“去买了干粮,咱们赶路。”
“是。”
这一路上暗潮汹涌,他三人日夜兼程,饿不敢入酒肆,困不敢投客栈,只为了避开那几方人马的追踪与暗杀,当真已经苦不堪言,然,却因心有所系而无所畏惧,风雪严寒之中依然嘻笑如常,不失男儿本色!
“还有两日便该到蒙城了,小侯爷确定了先去白山这头么?”口中塞着已经冷去的馒头,就着凉水喝下,南宫热河含糊不清的问道。白炎靠在树干旁,望着远山,沉默了半晌,回道:“先去瞧一眼无瑕,然后咱们直奔白山,我已经一年多未见爹爹了,心中甚是挂念,爹爹年纪大了,总如此驻守在外,我这当儿子的却安逸的过日子,实在心有愧疚。”
“我也是,我爹爹一直跟在侯爷身边四处奔波,我却总跟在你身后胡闹,想着也觉得对不起他老人家,愧疚得很。”
“欸,没打着。”语气升了半个调,白炎那一巴掌甩了个空,南宫热河得意洋洋的闪在一旁冲着他大笑道:“自己总是胡闹,却还不许别人说,你倒是何时才能长大,做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让人放心。”
“顽童也好叫别人顽童,这世上最不要脸皮的,莫过于没有自知之明,可笑,可笑。”白泽已经上马,对着他二人摇头晃脑轻叹了一番,然后在那两道身影还未到达之前一踢马腹向前奔去,那二人本欲就此作罢,可发觉白泽竟一手揪着三根缰绳之时,才又骂骂咧咧的提气急追而去。
“白泽,你倒是别让我们抓住——”
“追上了再说,哈哈哈哈——”
“报——禀报少爷,白山有紧急军情,斥候营快马来报,人已经到了营外。”
榻上那人闻言懒懒的一抬头,把弄着手中酒杯,挑眉笑道:“什么人。”
“是白山的士兵,说有紧急军情前来求助。”
酒杯划着弧线从那人手中抛出,砸在了前来禀报的士兵头上,武飞云直起了身子,冷冷瞥了来人一眼:“什么人!”
“这……”那人被这一砸,兼那两句话三个字问得不知所措,懵在了原地。
坐在一旁的左隆德见状几步到了那人跟前抬脚一踹,恼怒道:“没用的东西,竟连个关口都没守住。”
那人哭丧着脸,实在无辜。
武飞云这才站起身来,慢慢到了那人面前,蹲下身,凑过了身子,一字一句道:“本少爷问你,什么人!”
那人趴在地面,抖若筛糠,绞尽脑汁的揣测着武飞云口中抑扬顿挫重复着的三个字,突然间恍然大悟过来:“没……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少爷什么人都没有见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眉头轻轻一舒,武飞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脸,道:“明白就好,去吧。”
那人抖索着爬起身子,走了两步,却又不死心的再次问道:“那……来人……”
“威武侯刚愎自用,白山被围,却拒不向本少爷求助,白山城破,与人无尤!”武飞云起身掸了掸袖口,轻描淡写的说完那话,然后转身再不说话,左隆德见状走到那人身边冷声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