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相安无事,然睡觉的却都睡得不安稳,那客栈的掌柜伙计们更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闪失便连这店都被掀掉了,卯时过半,楼下便已经人声鼎沸,相国府的侍卫们嚷嚷着让掌柜的准备早膳,吃完了好尽早出发。
无瑕早已醒来,耳听楼下喧哗,也不下地,只是斜斜靠在床头发呆。
为了避开武飞云,他们便必定要在此多歇两日了,可果真闲暇下来,却又让他有了一丝茫然。
前路未卜,不知道自己此去丹阳要面对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也不知道事情是否还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更不知道冷秋之的野心与势力扩张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儿时的阴影藏在心底,每到午夜梦回便会时时纠缠,自己甚至不知道面对那人时是否还能淡定如昔。
如此多的不可预知便若一张编织的大网,勒得自己便要透不过气来了。
“呼——”轻吐一口气,无瑕下了地,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弦伊,只一瞬,便惊得一收声,然后站在了原地,细细去听门外动静。
因嘈杂声太大,他的那一声呼唤并未引起众人注意,门外人来人往,想来弦伊也不会等候在外,无瑕松了口气,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自己竟大意了,相国府连名册都能到手,又怎会不知自己身边各人的名字,这种错误当不能再犯了。
大雪依然在下,武飞云出了门,极其不耐的看了看天,然后飞身上马,道:“走。”
那一行人荡荡而去,眼见他们的身影淡出眼帘,霍昔阳终放下了心头大石,回身对于程颢说:“去叫了公子,说人已经走了。”
于程颢点头而去,到了楼上,见弦伊正好出门,遂笑笑走过去道:“霍大哥让我来叫公子,你要去伺候公子起了么?”
“恩。”弦伊应了一声,却并不多言,走到门口,正看见鬼翼,忙一转身朝了鬼翼而去,满脸歉然的道:“昨夜可有打疼了你,情况紧急,情非得已,鬼翼,你不要怪我。”
鬼翼见状一笑,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道:“倒甩得干脆,想来是平常打南宫打得多,手法干净利落,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弦伊“扑哧——”一笑,却霎时间又醒悟了过来,双颊一红,恨恨的一跺脚,返身便去推门,口中喝道:“你跟那些人混久了,也变坏了,看我以后还搭理你。”话说完,将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耳听那门碰得天响,无瑕眉头一蹙,道:“怎么了?大早的,谁又招惹了你?”
“这人都坏透了,有事无事嘴里都胡说,南宫热河关我什么事,他是我什么人,为何事事都要拉扯上他!”弦伊站在门后,依然在跺脚发火,鬼翼在门外听了直讨饶,于程颢在旁却听得心底不安起来。
南宫热河?!
此人是谁?为何会让弦伊如此大反应?是讨厌那人,还是……
还是……
心中竟突然间涌起了一种酸楚的感觉,于程颢伸手将胸口一揪,两道直挺的眉毛拧在了一处。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心里酸酸的,这感觉太不好,令人有些难受。
“于兄,你怎么了?”发觉对面那人脸色变得难看,鬼翼有些不明所以的开口问道。
于程颢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知道自己不想在这里再站下去,是以一个转身离去了,鬼翼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锁起了眉头。
风若尖刀过隙,每刮一次都让人痛得难耐。
呼出去的空气瞬间便被带回,冰凉的扑在脸上,令人窒息。
车轮深陷,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那蜿蜒得前后都望不到边的队伍只能缓慢的移动着,这般恶劣的天气实在不宜行走,却因等待着这粮草的白山将士而不得不继续前进。
“将军,天快黑了,这种天气夜间行走容易迷失方向,咱们还是扎营吧。”副将吴鹤晟从前方打马到了白少卿面前,虽然隔得极近,去依然需要大声吼叫才能压下那呼啸的风声,让对面那人听清话语。白少卿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点头道:“传令下去,清出场地,就此扎营,夜间巡逻防备,明日寅时拔营造饭,继续前进。”
“是!”
号令一个接一个的传了下去,当随军营帐扎起,白少卿挑帘入内,坐在了厚毛毡上,脱下身上铠甲,然后将双手举到了眼前。
北方是极寒之地,对于从未经过这种天气的他来说,当真是一种折磨。双手皲裂处已经血痂斑驳,这样的双手莫说其他,便是要拉弓挽箭,只怕也已经力不从心。
帐帘挑起,吴鹤晟手中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到了白少卿身旁将盆一放,道:“赶紧的来暖暖双手,这天气太冷,将军生在南方,只怕是适应不了这种气候。”
白少卿正在试着活动指尖,却因血痂牵扯,微微一动便撕裂般疼痛,他苦笑了一声,道:“这人再怎样,终究还是无法跟大自然抗衡,这一路上看到气候如此恶劣,当真为白山的将士们担心呐。”
吴鹤晟微微一叹,示意白少卿将双手浸入水中,道:“谁说不是,本来环境就已经如此残酷,却偏偏还要被自己人如此欺压,想到那些挨饿受冻却依然要将外敌阻挡在城门之外的将士们,就让人心酸不已。”
盆里的水并不是很热,却依然让那双手感到了无限的暖意,十指终于不再僵硬,白少卿叹息着吸了口气,将双手拿出,接过帕子轻轻擦拭,道:“当真不敢想象将士们是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下生存,但愿咱们这次能与侯爷一同并肩御敌,待将赫博多的虎狼赶回去,然后肃清朝中腐朽势力,巩固皇权,如此,百姓也便会有好日子过了。”
“如此便最好了。”吴鹤晟端回盆,出了帐去。
连绵不断的山峰被皑皑白雪覆盖,山谷中不时的飘荡出悠长的狼嚎,一声一声,让人心中隐隐的透着不安。白少卿慢慢的巡视着营地,两万人的队伍,密密麻麻延续在黑暗的两头,只黯淡的火堆发出零星的光芒。除了贯耳的风声与狼叫声,四周死寂沉沉。冰冷刺骨的寒风令他刚刚暖和的身子再次冰凉一片,他使劲的搓着双手,然后继续前行。
“嗷——嗷——”
“嗷————”
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一瞬间急促起来,似乎骤然间发生了什么,白少卿心头一惊,几步跨上前去望那黝黑的山谷,四处巡视的士兵也哗然而动,白少卿见状忙扬声道:“吴鹤晟——”
“属下在!”吴鹤晟在不远处应道。
“带上一队人马跟我去瞧瞧,其余人原地待命,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是!”
狼群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这边驻扎了这么多士兵,四处都生着火,那嚎叫声却依然越来越近,必定是有非同一般的情况发生了!
白少卿回身去拿了弓弩反扣身后,然后一个纵步向着那黑影憧憧的山谷奔去。
“将军——将军——”吴鹤晟在身后急促的叫着,然后一挥手道:“跟上。”
一队巡防的士兵紧随其后,向着白少卿所去之处迅速急追。风雪极大,那狼嚎声忽近忽远,漂浮不定,白少卿带人奔入了山林,顺着小径向上狂奔,然后跟着狼嚎一路向下,一直到了谷底的一片空地。
幽幽的绿光于炫白的雪地中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狼是群居性极高的物种,一般以六至十二只之间存在,而此刻看来,这应当是一个狼群无疑,它们现在正形成包围之势向着中间的一团黑影靠拢,纵天空无月,雪光依然映亮了谷底,白少卿站在远处,扬手制止了身后众人,然后从背后抽出弓弩,对准了那狼群之后独立的一匹浑身黝黑的狼。
每个狼群都有一匹带头的头狼,只要射杀了头狼,狼群便会溃散,然狼十分机警,嗅觉听觉皆十分发达,若不能一击即中,便会遭到反扑。
弓弩上弦,发出了细微的响动,而此时此刻,狼群却寂然无声,只在蓄势待发,等待着头狼的那一声令下。
“啪——”身后一名士兵踩到了断裂的枯枝,于这般寂静之中若巨石入水,掀起了惊涛骇浪。头狼刷的一下一跃而起,竟率先扑了那包围圈而去,白少卿一见不妙,口中大喝着:“动手!”身子跃上半空,只瞬间便已经发出了几箭。
不知道它们捕杀的究竟是什么,在混乱的场面中只能舍箭而用刀,白少卿反手抽出腰间匕首,率先冲入了狼群之中。
面对突然而来的人群,狼群没有退缩,在头狼发动进攻的那一刹那,皆伺机而起,喉间发出了咆哮之声,不顾一切的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者发动了攻击。
山谷中回荡着怒吼与咆哮,血腥味在沁凉的空气中回荡,温热的液体随着利剑的光芒四下飞溅。
包围圈中的黑影没有坐以待毙,当那头狼冲入之时,黑影突然暴起,就着起势使劲一扑,竟将那头狼的脖颈扭住,跌撞间一同滚了几个圈,那狼扬头便是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他却只是用力扳住狼头,死活都不松手。
鲜血喷涌而出,那肩头的血肉被狼牙撕裂,一片模糊,白少卿一个踏步冲上前去,于那人双手用力掰断狼头的一瞬将短匕从狼的头顶扎入,一划而下,头狼发出了一声哀嚎,片刻间便没了声息,而其余的狼在听到那一声哀嚎之后发出呜鸣,然后四下而散,瞬间不见。
“将军——”
“将军,没事吧!”见狼群散去,士兵们皆向着白少卿靠拢而去,白少卿甩去脸上血污,回头大声道:“我没事!可有人伤亡?”
吴鹤晟回身轻点了一下人数,道:“只两个轻伤。”
“好!”
白少卿松了口气,这才低头去看那头狼身下之人,那人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且也不知与这狼群对峙奔跑了多久,此时已经无力爬起,只仰着头看着天空,大声喘息着。
白少卿见他身上穿着九原驻军的军服,却已经破烂不堪,是以将手伸到了那人眼前:“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处驻军?”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然后疲惫的眨了眨眼,将手伸出与他掌心一扣:“长野驻军,本是要去九原求援,却在半道遇上风雪,迷了路,又遭到了狼群袭击。”
“还有其他人吗?”
那人撑起了身子,神色黯淡摇了摇头,回望了方才他一直护着的那人,却见那人此刻已经了无生息,显然已经死去。
“我们是九原去白山送粮的军队,京中的粮草已经分派各地,你不用再去九原了,我们现在要去白山,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
那人闻言现出了欣喜之色,将头一点,道:“如此甚好,否则长野的兄弟们便撑不下去了。”
见他方才独自一人面对群狼无所畏惧,白少卿心底涌起了敬佩,微微一笑,道:“我是西营主帅白少卿,你的名字是?”
“无名小卒,将军可叫我文正,我姓方,名文正!”
我叫方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