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飞云在楼下?!
无瑕起身下了床,几步到了门边,弓将身子一让,在无瑕耳畔道:“听见门外声响,只道是风雪太大来投宿的客商,然带头的那人我一看便认了出来,当初我被武飞云抓到泾阳,此人便在武府地牢中,我上来时,瞧见他们其中护着的那人了,是武飞云无疑。”
“公子,怎么办?”
门被轻轻挑开一条缝隙,无瑕侧着身子,垂眸扫了一眼楼下,因栏杆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被众人簇拥着坐下的那人却已经十分明朗。
怎会在这里碰上!
将门框轻轻一合,无瑕返身走到了桌旁,低头沉凝了半晌,道:“咱们都不能露面了,不知道他们人手有多少,所以不能有任何动作,你上来时昔阳哥哥人在何处?”
“我走得急,也没告诉他什么事,但他定已经发觉不对,一会儿肯定会来敲门。”
“恩,咱们等他来了再做商议。”
弦伊到了床头将折叠好的衣衫抖开,又一层层给无瑕套上了,坐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叩门声,弦伊走去自门后将门拉开,霍昔阳与于程颢一闪身进了屋来。
“无瑕。”霍昔阳几步到了桌旁,轻声道:“武飞云近在咫尺,咱们呆在这太危险了,不如连夜动身……”
无瑕没待他说完便轻轻一摇头,道:“走不得,一来咱们不知他会去往何处,若同了方向,免不了又会撞上,二来咱们人多,若在此弃了车辆离开,反而令他起疑,所以最好的方法是按兵不动。”
“可是人这么多,万一出了纰漏,而且公子的模样他也知之甚详——”
无瑕闻言回头对着弦伊一示意,弦伊打开了一个包袱,拿出了一个四方锦盒来。
“因想着公子的容貌已被越来越多人知晓,所以我离开相思谷时,顺手拿了一盒好东西。”弦伊言语中透着小得意,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而沾沾自喜,无瑕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道:“是顺手么?缠绵藏得那么隐秘你也能顺。”
弦伊吐了吐舌头,却依然掩不住调皮劲儿,将锦盒打开,漾着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天下第一妙手缠绵公子的人皮面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武飞云坐在桌旁,带着几分不耐将指尖轻点在桌面上,他身边所带之人皆是便装,却因平日随在他身后耀武扬威惯了,那气势根本藏不住,所以打他们进门之后,那大堂内的气氛霎那间便凝重了许多。那掌柜的见方才来了那么一大伙子人马,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一拨,且看那衣着气度皆非寻常,不禁心头忐忑不安起来。上菜的伙计托着盘子从后堂出来,掌柜的伸手一抓,捞到了最前面一个,低声道:“叫大伙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要惹恼了任何一人,听到了吗?”
“是是是。”伙计们一连迭声的应着穿梭而出,跑堂当伙计的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又怎会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低着头连看都不敢乱看,小心翼翼的上了菜,然后退到了一边,然还未回到掌柜的身边,便听得长凳推搡声,先前来的那一拨人马已经吃完,准备上了楼去。
“客官客官,小的带你们上去。”先前给无瑕送饭菜的名叫东子的伙计急急的跟了过去,这客栈房间也是有好有差,但凡主子们住的皆是上房,跟班随从,更兼人数众多的,基本都是睡的几人一间的大房,此刻东子便是要带着这些人去大房。
武飞云坐在桌旁晃动着酒杯,然后低头一抿,温热醇香的烈酒顺着喉间流入,令他忍不住一叹,心中却愈发不耐起来。
天气太冷,又需一路急赶,对于喜欢舒适的他来说真真是种折磨,只因此次去的地方需要保密,所以一路上也是住的客栈,自然没有地方上郡衙接待来得安逸,耳听侍卫头领雷毅跟那掌柜的在低声说着什么,言语间似乎有些急切,又有些恼怒,他不禁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一放,喝道:“怎么了?”
那一杯子发出的响动不大,却让正在上楼的那一伙人瞬间形成了防御之势,武飞云将双眼一抬,带着玩味儿靠入了椅间。
“给本少爷停下。”口中懒懒一唤,指尖轻轻摩挲在下颌处,武飞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明的笑意,十分明朗的对着那上楼的众人说道:“说的就是你们,来个人回爷的话。”
走在最前面的是鬼翼,当武飞云入门之时,他便已知道弓为何会突然离去。这人与自己身边这些人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公子此刻正在楼上,而自己等人却不知武飞云来此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这可是大晋的地界,相国府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所以,若无把握,便绝对不能动手。
脸上带着诧异,鬼翼回身指了指自己,然后一回身,下了楼去。
因用眼神警示了影刺们,所以当鬼翼下楼之后,那一群人皆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楼梯上,静静的看着那一幕。
“在下司马逸,请问阁下有何赐教!”司马逸的名字信手拈来,鬼翼在心底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司马’,然后微微一躬身,向着武飞云问道。
“这么一大伙子人,且个个身负武功,于这般风雪天气,倒准备去往何处呢?”武飞云似漫不经心的挑了一筷子菜慢慢咀嚼,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鬼翼,道:“什么人家这么大的排场,镖局押运?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因他此刻并未亮明身份,鬼翼也显得不卑不亢,而对于一个不知道面前这人乃是相国之子的人来说,此人此刻所问的话语与口气,在江湖人看来是十分不敬的。是以鬼翼眉头一皱,直起身子,带着不悦道:“出门在外,靠的是朋友扶持,阁下叫停了我们,司马却也想听听阁下的缘由,可是,我们自是我们家主子带出来的,做什么或者要去做什么,似乎用不着跟阁下交代,请了!”鬼翼说完双手一拱,转身便走,武飞云在身后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掌拍在了桌面,喝道:“本少爷今日便偏要看看,谁家主子如此大排场,出门需要带这么多假扮伙计的护卫。”
只因方才放茶杯那一个细小之处,发觉那群人反应十分灵敏,且训练有素的模样瞬间显现,武飞云起了戒心,才故意拦住一问,此刻见鬼翼这般模样,他倒是还没发难,他身旁的侍卫们却已经沉不住气,腰间长剑一拔而出,眼见便要围上去,楼梯上站着的影刺们也皆蓄势待发,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做什么——”突然一声呵斥传来,楼上栏杆处探出了一个脑袋,随着那声音,一道绯红的身影跃入了众人的眼帘。
“啪——”的一声,鬼翼猝防不及下便被人甩了一耳光。
弦伊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倒是反了天了,公子在房中歇息,你倒好,带了人在楼下打架,可是活腻了,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正说着,又听得楼上“啪嗒——”一声脆响,然后冲出了一道身影来,一出来便往楼下奔,而他身后还跟着三人,正忙不迭的要去拦住他。
武飞云抬头一看,只见下楼来的是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小公子,一脸稚气,眉目间十分清秀俊朗,脸上神情却极其不耐,显得烦躁异常。
“全都给我闪开,告诉你们,小爷我出门就是为了不受约束的,回去告诉我爹爹,他要想武门有人接掌,趁早的再去外面招惹一个年轻的回来再生一个,小爷我志在远方,不想回那方寸之地。”
武飞云听他口中所言,眼底掠过了一丝诧异,继而细细看了看他的模样,然后一笑,道:“武门可是沂南大户,武老爷子只一独子,听说倒是傲慢得很,人不大,却恶名在外,想来,便是如公子般刁钻蛮横了。”
无瑕闻言斜觑了他一眼,做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冷笑道:“我自如何不用跟任何人交代,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你若想管闲事,大可以让人把这些跟着让人心烦的护卫们全都杀了,小爷我还感激不尽,也省了我这一路受人聒噪,耳根不净。”
武飞云听他不加反驳身份,又见他年纪不大,却自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不禁心头暗笑。这武门在沂南可名头不小,手中生意遍布了大晋十二个郡县,上下共百余间规模宏大的店铺,且年年有价值不菲的东西送入相国府中,偏因武老爷子年轻时孟浪,拈花惹草,致使其夫人孕时郁郁,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只留下一子,奉若掌上明珠,却因懂事之后得知其母亡故真相而一直嫌恶他,处处与他作对,想来,这便是报应吧。
既然是武门的公子,这排场也不算为过,想来又是故意跟武老爷子置气,跑了出来,所以才有护卫假扮随从跟随,这般一想,武飞云不再纠缠,只一笑道:“在下不过一个路人,怎敢给武门的小公子不痛快,不过这夜风雪极大,你若独自出门,半道迷了路,身边无人,这模样又这么清秀可人的,便不怕人捉了去,卖入那污秽之地做了小倌,那才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哈哈哈哈哈——”武飞云说完仰头大笑,无瑕见他得意,心底厌恶,脸上却声色不动,那欲出门的脚步却一顿之后踌躇起来,武飞云见他终究还是孩子性,虽然张扬,却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又见他明明害怕,却依然强撑着做出一副不以为然之貌,笑得更是难耐。
“哼,小爷我突然又不想出门了,丫头,跟我上楼去。”无瑕说完一返身往楼上而去,经过影刺身旁,伸手将他们一顿乱推,口中呵斥道:“全都给我闪开,碍眼的东西。”
待他又上了楼去,那东子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指无瑕,嘴张得老大,话语尚在口中,便见弦伊几步到了他的身旁,将他的手臂一握,一字一句道:“下次再看我们家公子,便抠了你的眼珠拿去喂鸟,你这根手指可是不想要了?”
那东子本是奇怪为何自己现在看到的这人却不是方才在房间看到的那模样,是以一时失态,这会子被弦伊揪住了手臂,疼得一张脸都揪在了一起,头脑也霎时清醒过来,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于是将手指一缩,哭丧着脸道:“小的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不敢了,姑娘饶命。”
“哼!”弦伊冷哼一声,丢下他随着无瑕进了门,东子这才揉了揉生疼的手臂,对着鬼翼等人道:“客官们请随我来。”
见局势缓解,那躲在一旁的掌柜的才抹了一把冷汗,双腿却哆嗦得站不住,只好趴着身子瘫软在了柜台之后。
无瑕进了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弦伊将门关上,然后对霍昔阳三人道:“想来他没有起疑,咱们今晚便安静的休息,他们皆换了便装,定是要赶去何处,所以不会在此停留,为了避免跟他们再次碰上,咱们歇两日再走。”
“好。”那三人这才舒了口气,想到无瑕方才上演的那一幕,皆忍不住有些好笑,这武飞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跟冷公子已经如此接近,他日他若得知,只怕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无瑕倦意浓浓,坐在桌旁撑着额头,闭目揉着眉心,因脸上此刻的容貌,当真是稚气十足,于程颢站在一旁,不禁心头一叹。
只这片刻之间,他便能这般进退自如的应对武飞云,其智慧与谋略当真是让人叹服,难怪爹爹会如此笃定的跟随于他,看来,他当真能受得起爹爹的这份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