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卿背光而立,奚昊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身着巨鹿士兵的铠甲,身形较为高大,听声音很年轻,却似乎一脸的黑须,样貌颇为粗莽。
“慕容可有跟公子说起过我?我与他自小一块在莫家军中长大,此次是特地来找公子的。”见奚昊满脸诧异,白少卿将头上头盔摘下,又将那满脸的黑须扯去,露出了本来面目。
“武飞云认得我,所以不得已才乔装打扮混在其中,公子若是还不相信——”
“我信!”奚昊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向前一奔,到了他的面前,道:“慕容大哥跟我说起过,所以我相信你,可是这军营的士兵如此之多,就凭我们根本跑不出去,你去救慕容大哥吧,带着他逃出这里,去十方城!”
“我来是要带公子走的!”
“我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了你们,武飞云如是发现我不见了,必定会大肆追捕,到那时就一个都跑不掉了!白大哥,你赶紧走。”耳听远处传来了巡防兵的脚步声,奚昊心急如焚,白少卿伸手想要拉他之时,他却将双手往身后一藏,退了回去。
“公子不信我们能带你走?”虽没与奚昊正面接触过,可从他的言行举止和从不屈服于武飞云的淫威之下便可见其倔强之性格,白少卿知道强逼是没用的,于是将长弓反扣身后,又将那头盔一丢,站在原地微微一笑,道:“好,公子不走,我便在此陪着公子,武飞云若是来了,我便用自己这条命去挑了他的命,如此也不枉当初侯爷对我信任一场!”
耳听他提到自己的爹爹,奚昊眉间动容,本已十分决绝的神色有了明显的波动。
“我本就是浴血沙场的将士,如今能死在对战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白少卿说完仰天一笑,洒脱之极,奚昊却越发的不安起来。
自己不走他便也不走,若是拼了或许还有机会,若是留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巡防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便要到了跟前,白少卿心底一叹,正欲闭上双眼之时,突然发觉掌心多了一道凉意,奚昊沁凉的手指从他的掌中穿插而过,用力将他一拉,道:“走!”
只那电光火石之间,白少卿反手扣住奚昊的身子向后一跃便隐入了重重夜色之中,朝着与鬼翼约定的方向直奔而去。
“还有慕容大哥!”奚昊于空中回望渐渐远去的营帐,白少卿身形未顿,依然带着他向前疾奔,口中回道:“自然有人去接应于他!”
鬼翼说过他会带人去救慕容默,所以,自己只管将公子带离便可。
“来人!有人将公子劫走了,速速去回禀少爷——快——”远处已经开始喧哗,巡防军们看见了奚昊帐外的士兵尸体,顿时炸开了锅。这可如何得了,谁不知道这营里的公子是少爷心之所系之人,就算行军之中再不方便,那人的待遇却都是最好的,少爷可每日都守着他的,如今就这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少爷若是知道了……
遍体生寒,那一堆人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搜啊——赶紧的!”领头的那人已经要急疯了,抬脚便踹向了还呆在原地的士兵们,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粗的叫道:“派人从四个方向去搜,公子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咱们这脑袋都别想要了。”
被他那一吼,那些士兵们越发的慌乱,忙不择路的便是一奔,有几人撞在一处,摔得眼冒金星,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快去——”
四下而散的人突然多了一些,可情况太混乱,天色又不明,根本未曾有人发觉其中蹊跷。
鬼翼压了压头上的头盔,然后对着身后跟着的几人扬眉一笑,示意了一下,选了白少卿离去的方向直追而去。
云将军说得没错,越是人多,便越是混乱,如此,也越是容易行事。
慕容默咬紧牙关使劲撑着身子往前狂奔,风很凉,刮在身上透骨入髓,他的额间却是冷汗涔涔。因为从落入吠承啖手中,到被武飞云带回巨鹿,再到来到这里,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当初吠承啖是想从他口中获取情报,而武飞云却是因奚昊的不妥协而故意折磨他,新伤旧痕让那身子已经难以负重,可他现在穿着巨鹿士兵的军服,便不能在行为上露出一丝破绽来,所以,就算再痛,他也得咬着牙忍下去。
“咦?你们去哪?”跟在一旁的几人发觉不对,刚刚问出话语,便被身后紧随的虎贲飞刀扬过,削下了脑袋来。
“你可还撑得住?”见慕容默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鬼翼伸手一扣住他的手臂将他稳住。
“无妨!跟公子汇合要紧,咱们走。”
纤离在原地轻轻踏着步子,云岚俯身拍了拍它的脑袋,露出了一丝笑意。纤离轻嘶一声甩了甩头,打了一个响鼻,然后将头向后一仰,温顺的蹭住了云岚的掌心。
四周很静,却并非无人,云岚的身边聚集着近百骑人马,然除了马儿偶尔的响鼻与踩跺之声,竟没有一个人发出响动。他们是大郑的虎贲军,只听命于皇上与头领,而同样的,除了圣旨之外,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道命令便是他们拼死也要去完成的任务。如今他们便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待他来后,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将他自前方的千军万马之中送入十方城去。
窸窣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云岚敛住了笑意,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巨鹿军与十方城的战斗已经打响,而自己的战斗,马上便开始了!
“公子上马!”白少卿刚刚停步,云岚便俯身一探,将奚昊拉上马背,放在了自己身后。
“云岚见过奚昊公子,我们是奉无瑕公子之命,特来带你回去的。”
话语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了奚昊的耳中,他坐在云岚身后,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身边那么多虎贲军的面容,可是他知道,就是这么一群人,一群跟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今日要拼了性命将自己带出去。
双手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扣,不重,却抓得很牢,奚昊强忍泪水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奚昊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们一起冲出去!”
“好,公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松开双手!”
奚昊没有回答,只是使劲的一点头,几道黑影从远处奔来,云岚微微一挺脊背,眯起双眼看了一看,然后伸手一握缰绳,喝道:“虎贲军听令。”
“在!”
“巨鹿大军攻城之时,随我从西北角切入,时刻注意方大人号令,只要他调开前方人马让出道来,咱们便一鼓作气冲过重围去!”
“是!”
“慕容上马——”白少卿伸手一扣,慕容默飞身便落在了他的背后,鬼翼等人也随之上马,云岚看了一眼前方,听得投石车再次发动攻击,他大喝一声一夹马腹率先向前而去,白少卿紧随其后,只顷刻之间,那一行百余人的队伍便消失在了渐渐泛白的晨光之中。
“侯爷小心——”
伸手拉过孟昶龙向后一躲,缠绵手中利剑将迎面而来的箭矢一刀两断,然后他将手一松放开孟昶龙,奔到垛口处又是一剑砍下了一正趴在垛口处的敌军头颅来。
投石车已经撤去,云梯架了上来,攻城的敌军如翻涌的潮水源源不绝,那城墙之上尸堆成山,守城的士兵们浑身溅满鲜血,几乎已经无法分辨模样,唯一能够标识身份的,便是残败的盔甲军服之分了。
“你上来做什么——你的眼睛——”话语一顿,孟昶龙猛的咳了几声,感到伸手捂嘴的掌心一热,他不禁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摊开双手,反而将手指紧紧一握放了下去。
缠绵回头之间便是一愣,他知道孟昶龙那放下去的掌心里有着什么,因为就算他再掩饰,那唇角的血迹依然暴露了一切。
“天亮了,我能看清东西了,侯爷下去歇一会儿,我带人顶住这里。”缠绵知道这般强势的拼杀对那人的身子有着怎样巨大的冲击,他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这十方城内药物匮乏无法调理静养,他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这种程度的厮杀了。
“薛长平——调集弓箭手,将这拨攻势给我压下去!”缠绵挑起地上一把长弓眨眼间便射下了几人去,薛长平闻言回身一喝,道:“弓箭手准备!”
“放——”
云梯摇晃之间被推离了城墙,梯上挂着的士兵从空中坠下,发出惨叫声掉入了血泊之中,利箭压下,让那攻击的势头稍稍缓和了几分,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因为城中的箭矢已经告罄,只要再多上几拨人马,这城墙势必便再也挡不住攀爬,到那时,除了近身肉搏之外,便再也无他法了。
“报——传少爷号令,着方大人带领一千精兵攻上东面城墙,不得有误。”
斥候兵带来了武飞云的军令,方文正甩去发间的血水,回头看了一眼。
武飞云远远的立于其后,端坐马背,声色不动。方文正的嘴角突然浮出了一丝苦涩,他回过头,看了看脚下血流成河的地面,又看向了薄雾之下的十方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从来,我方文正做任何事情首先问的不是对或不对,而是,是否对相府有利,只要是对相国府有益的事情,便是杀人谋逆,我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也容许我为自己做一件事情,做完这件事,我便能安心……上路了!
身后突然传来喧哗,方文正不用回头去看都知道武飞云策马离去了,而他之所以要走,便说明白少卿与鬼翼的计划成功了。
宗奚昊,你我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自此之后互不相欠;而我欠白少卿的,今生永远都还不了了。
“众将听令!”
“是——”
“远离城墙退避十丈,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