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领着两个丫头几乎是逃一般地出了国公夫人的院子。听琴回身儿瞧了瞧,这才凑到了姑娘的跟前,“姑娘,您,您这时候儿可是犯不得糊涂。那位文家的九姑娘既能豁出去脸面这么大闹国公府,想来也非等闲之辈,您若心存一念之仁,那日后褚候可是要如何自处?还有素人,云将军呢?好好儿的一盘棋,端的瞧您如今有没有那份杀伐决断的气魄了。”
听琴的这一番话,玉妍又如何没有想到呢。她此时此刻,只觉的有一种无力的疲惫自心底的最深处蔓延开来,慢慢侵蚀了她的每一根神经,那种像是悲悯又像是自责的难过紧紧包裹着玉妍,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远远的,褚三爷带着人急匆匆行来,瞧见自己名分上的正室嫡妻,敬敏柔长公主周氏正失魂落魄地站在母亲院子外头的岔路口上,褚三爷的脚步不由得就慢下来。
方才他带着人到了府门外,原以为会瞧见个泼妇骂街的景象。却不想,门口处虽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场面却并无半点儿纷乱。人群正中停着一顶大红的花轿。人群外头那蜿蜒有五六里地的嫁妆队伍也都极肃然,并无一丝一毫的匪气和乱象。
唯一让人瞧着刺眼的就是紧挨着花轿,有一个黑似铁塔的汉子,皱着眉,瞪着眼,扛着一个房那么高的梯子摆开了架势气势汹汹地立在那儿。围观的老百姓们时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却也无人上前戏耍问询。
褚三爷在那些围观的人眼睛里竟然瞧见了怜悯。待他开口向那个站在轿子跟前的喜娘搭话时,人群中竟然有人在唾骂他们国公府背信弃义。“唉!”褚三爷在心底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了正面上的神色,快步来到了长公主周氏的面前。“长公主,新二嫂嫂已接进门来了。就安置在离我们三房的院子不远的湘竹阁。”他盯着这个还未及笄的长公主,却见她身量苗条,模样儿娇媚,不言不动,却已显出了十二分的风情。这跟自己从前想的那般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眼前的这个女子,她虽然年纪不大,却跟年幼无知是半点儿也不沾边儿的。兜兜转转了这近两年的功夫儿,从前竟是自己年幼无知了,以为她只是年纪小,一味骄纵斗狠空口说大话罢了。
褚三爷心下是苦笑连连,面儿上却也得做出来一本正经的模样来借着这文家九姑娘的引子跟这位二哥哥一直也爱慕着的长公主搭上这么一句两句的腔儿。“这原本就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呀!”一想到这个,褚三爷的心口儿上就聚集起一股难以纾解的郁结之气。
“嗯。”玉妍淡淡地应了一声儿。“本宫奉了婆母的差遣,正要去瞧瞧这位文家的九姑娘呢。不过,三爷这一口一个新二嫂嫂地,依本宫瞧着,倒是不妥当呢。婆母是叫这位胆大妄为的文家九姑娘给气成了如今的模样,本宫心眼儿笨,自己个儿私下里思量着,怕是公爹回府后,第一个要不饶的便是文家吧。自古婚姻之事,有定亲的,就有退亲的。怎么这文家,竟像是要赖定了咱们府上一般呢。这是成何体统呢?”
这一番话,若是玉妍与褚三爷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或者说哪怕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话这样儿说,也是入情入理的。不过,今时今日,这面对着面儿的俩人儿,却并非一对儿平常的夫妻。玉妍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褚三爷听着就有几分不屑的意思。
虽然在大宁,女子要三从四德,这嫁娶之事,也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褚三爷心里想,既然你与二哥哥都能做出这等忤逆**之事,今日这位新二嫂嫂也不过就是使了个手段想让我们褚国公府履行这婚姻之约罢了,如何你们就做得那些见不得光亮的事儿,人家这就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呢。”不过,这话,褚三爷算是憋在了心里,并不曾当着玉妍的面儿明白说出来。
玉妍又何尝不晓得自己这位挂名儿的夫君心里头是作何感想呢。不过,她既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褚候与她私奔,并不是她不明白大宁的这些规矩,她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熟记着大宁对女子的种种约束。
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那副狂野的灵魂,和那颗倔强的心。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褚候一个机会。她前一世以会看人而著称,这一世,她坚信,她仅凭几面之缘就认定了的这个褚候,定然会是一个好丈夫,好情人,好父亲的。
见褚三爷对自己说的话不置可否,玉妍也不再多言。她吩咐了听琴跟观棋带路去湘竹阁。褚三爷冲口而出了一句,“恭送长公主,还望长公主您莫要为难了新……文九姑娘。”
玉妍未多理会这个男人。以他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能说出来这一番话,实在是半点儿也不足为奇。褚三爷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妻子远去的背影,那身姿绰约动人,衣袂随着身姿飘飘欲仙般,让褚三爷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诗,:“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
一股绝望的滋味儿涌上了褚三爷的心头。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跟在他身边儿的小厮盯着自家的爷,知晓这是三爷瞧着长公主瞧得痴住了。这小厮想起来江贵姨娘曾经许诺过,只要自己看住了三爷不让他多接触那狐媚子长公主,明年开了春儿,贵姨娘就将她身边儿的云眉赏给自己做媳妇儿。
这小厮的心都要乐得蹦出了腔子来,“三爷,咱们还是赶紧着瞧瞧夫人去吧!长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想来也是瞧着新二奶奶将夫人气成了如今这般,长公主心疼夫人,才不肯认二奶奶的。待她们见了面儿,长公主就转过来了。”
褚三爷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小厮,就往母亲的院子里头行去。这边厢,玉妍带着两个丫头到了湘竹阁,早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丫头在门口处候着呢,见了玉妍主仆三人,那丫头的面上没忍住显出些讶然来。
观棋上前知会了这丫头,“敬敏柔长公主,国公府中的三奶奶前来瞧瞧文家的九姑娘。还请这位妹妹给通传一声儿。国公夫人如今病着,大爷大奶奶跟二爷、三爷都在床榻之前伺候夫人呢。我们公主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瞧瞧你们家姑娘的。”
那丫头面上的讶然之色已收敛得连个影儿也寻不到了。她恭谨地冲着观棋弯了弯唇角儿,又疾步走到了玉妍跟前,趴跪在地上,咚咚咚先磕了几个响头,“奴婢,文府九姑娘身边儿的二等丫头司墨给长公主叩头了。奴婢愚钝,没见过世面,方才怠慢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您大人有大量,请长公主恕奴婢愚钝、不知之罪。”
人都说要想知晓一个人的人品怎么样儿,可以先看她身边儿的朋友。如今,玉妍照着这句话依此类推,瞧见了这个叫做司墨的二等丫头,心里大致也对那位尚未谋面的文九姑娘有了个模糊的数目。
见玉妍微微点了点头,听琴上前,“妹妹莫要多礼,咱们长公主是最最温柔和善的呢。妹妹大可不必如此诚惶诚恐,还是速速通禀了你家九姑娘要紧。总不成就让咱们长公主在这湘竹阁外头一直立着不是?”
听见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那叫司墨的丫头并未急匆匆接了听琴的话头儿,她愈加诚惶诚恐地叩了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般地起了身,“奴婢这就进去通传主子。还请长公主您稍后。”
玉妍盯着这丫头故意拖延的脚步,心里头愈加对这位文家的九姑娘起了些兴趣。这丫头在门外头刻意拖延,玉妍有十成十的把握,院子里头定然还有一个或者几个丫头,早就听见了外头的信儿,也必定立刻就飞奔着报与了那文家九姑娘知晓。
那么,这个丫头的拖延,就是在给自家的主子争取时间,看来,这位文家的九姑娘果然是个办事稳妥之人,在人前是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玉妍甚至饶有兴味地在猜测,就拖延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儿,这院子里头的文家九姑娘是捧着个笔记在恶补“敬明柔长公主”这一章呢,还是在积极地准备对策,防止自己借着这个长公主的头衔儿,强令她做些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玉妍就听见那湘竹阁中传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分两列排开来到门外头,齐声喊了句,“奴婢们恭迎长公主。”
纵然淡定如玉妍,也让这阵势给唬了一跳。听琴跟观棋就愈加地迷糊了。不是说这位文家的九姑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到门口儿来逼嫁的么?怎么这一迎入了门儿,就带了这么多的随身丫头进来,难不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儿,这位九姑娘竟寻见了国公府的后门儿并且开了门儿放了这些丫头进来了么?
玉妍嘴角儿含着矜持的微笑,微微挺直了背脊。“原来,人家拖延那一会儿功夫儿,不是恶补长公主的资料,也不是准备应对之策,人家这是在造势。十对二,这是怎么样儿的一种主场优势?虽然这个家现在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三奶奶,可是,一个身为长公主的国公府三奶奶才带了两个丫头,人家一个逼嫁的文家九姑娘身边竟一下子就出来了十个丫头,这气势!若真同样是大宁的女子,恐怕多多少少心里都要先胆怯了些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