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那日,周二太太一早儿便起了身,玉兰、玉绵、玉妍三人寅时末卯时初便陆续到了周二太太的院子里头候着,伺候了周二太太更衣、洗漱、用膳,娘儿几个在卯时末收拾妥当,这才出了周府的大门。
方才行出了周府坐落的巷子,周二太太正要开口再叮嘱几位姑娘两句话,就听见外头车夫啊呀大叫了一声儿,紧接着仿佛几匹马一齐嘶鸣起来,马车前头倒仰,连车带马猛地向一边儿歪过去。
玉妍忙用手抓住了车内的栏杆,又一把护住了倒过来的周二太太。玉兰跟玉绵也挤在了一处,“哎呀!老周!”周二太太就着玉妍扶住她,迅速抓住了车内的横栏,她大声喊了一声儿驾车的老周。
玉绵跟玉兰已吓得哭了出来,眼见着马车就要侧翻于地上了,只听得外头三声鞭响,车内众人只觉得一股外力自车的侧边儿用力推,外头的马也止住了嘶吼,马车终于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娘儿四个甫一坐稳,立时便觉得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玉兰忙用尽了力气撑着想自玉绵脚边儿爬起来,“母亲?母亲可安好?”玉绵顾不得整理衣饰妆容,声音里都还打着颤,满眼关切地瞧着周二太太,玉兰也转头瞧着周二太太,“母亲……”她眼里又蓄满了泪,凭着怎么用劲儿,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一点儿。
玉妍也松了那紧握住栏杆的手,一阵刺痛自手心中传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整只手掌已肿起来,有那么一两处已磨得破了皮渗出血来。
“婶婶可好?”玉妍忙拿了帕子出来,凑近了给周二太太擦拭了额头上的汗,她袖了那只受伤的手,一点点仔细地帮着婶婶检查可是伤着了哪里不曾。
“好孩子,婶婶不妨事。”周二太太自惊慌中渐渐回过神儿,她安抚地瞧了玉兰跟玉绵一眼,这才握住了玉妍的手。“你也坐下歇一会子,方才婶婶压倒在你身上,可别伤着了你。”
玉妍摇了摇头,这才挨着周二太太坐下,“回禀太太,是高家的小少爷骑了匹马猛冲出来,惊了咱们的马,这才……”外头车夫老周吓得是面如土色,他跪在地上,虽有两位褚少爷并随行的小厮们搭救,可老周还是止不住浑身都让冷汗打了个透湿。
一听见这个高字,玉妍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她顾不得佩戴帏帽,也顾不得周二太太的拦阻,唰地一下掀开了帘子。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少年俊眉修眼,骑在一匹高大的纯黑大马上斜眼盯着周府的马车,见了玉妍,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贱人!”
“贼子!”玉妍盯着那少年,冷冷地咬紧了牙抛出去这两个字,“你说哪个?你敢骂你家高小爷!”那少年听见贼子两个字儿,登时脸都紫涨起来,他一扬马鞭,“叭”地凌空一响,“紫纯!”一个略想成熟的男声儿响起,一个人影冲过来想要抓住那马鞭。
终究是晚了一步,众人皆料想必会听见玉妍的惨叫,却不料传来的是那位高家小少爷的怒喝,“贱人!不许碰我的金鞭,你,你给我放开!”他用足了力气猛地一扽,那马鞭纹丝儿不动紧紧攥在玉妍的手中。
“贼子!好贼子!”玉妍双目像是燃着了的火一般,她冷冷地咬紧牙,那只受了伤的手用力攥紧了那马鞭,掌中传来了钻心一般地剧痛。
“周姑娘!不可!快快放了那马鞭,小心您的手!”褚家二爷见玉妍攥着马鞭的手已渗出了鲜红的血,再一瞧这小姑娘面色苍白,双目血红,心里头不知为何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到了玉妍跟前以掌心包裹了玉妍的手,他柔声安抚着玉妍,“周姑娘,莫要动怒,还请缓缓松了手。”
“走开!”玉妍的眼睛依旧冷冷地盯着那高紫纯,她怒斥了这个想要从她手中抢夺鞭子的人,“贼子!下马来,跪下给本姑娘叩头赔罪!”玉妍冲着那高紫纯轻蔑地抬了抬下颌,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我呸!你家高小爷跪天跪地,上跪君王祖宗,下跪父母爹娘,我跪你?凭你个名满京城的贱妇,你也配?小爷我今儿没要了你的命,那是遇着了褚家二位表哥!贱人你命大!还不快与小爷滚!若你再胆敢勾引梁王爷,给我姐姐添堵,小爷我要你的贱命!”
玉妍这才微垂了眼,瞧了褚家二爷一眼,“还请二爷您放了玉妍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她这话一出口,褚二爷像是让什么烫了手一般,他登登登后退了几步,脸蓦地红起来。“二婶,请您拉紧了玉妍!”
玉妍微微侧头,对帘子后头紧挨着她身子后头的周二太太低声说了一句,“我今儿就跟你高贼子杠上了如何?”玉妍装作若无其事,接着跟高紫纯叫板,她更加用力握紧了那马鞭。
周二太太犹豫了一下,便咬了咬牙,悄悄招呼了玉兰玉绵,三人一个拉着一个,由周二太太紧紧拽住了玉妍,“你,你大胆!你这贱人!你,你这糟烂污的贱货!你……..”高紫纯正骂得畅快。
“罢了,罢了!高小爷,奴家怕你了!奴家就放了这马鞭,还请小爷您住口吧。”玉妍待周二太太她们准备就绪,突然就截断了高紫纯的话头,泪水涟涟地求饶起来,那高紫纯登时脸上就得意起来,“贱人,早知今日,何必…….啊!”
褚家的二爷三爷一听见玉妍由气势汹汹到低声下气地求饶,中间竟连个台阶都未搭,像是自那九重宫阙一下子就跌到了平地一般地情势急转直下。
还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就听见啊地一声儿惨叫,那趾高气扬的高小爷一眨眼的功夫儿已由高头大马上重重跌在了周府的马车近前,满面是血,和着地上的泥土,甚是狼狈。
“好贼子!怎么本姑娘都说怕了你,你还要行这般大礼?莫不是福至心灵,晓得这般当街辱骂一个姑娘家是件遭天谴的事儿,你悔之莫及,这才行了这匍匐大礼的?”
玉妍以另外一只手稍用力扯了那马鞭下来重重地抛到了高紫纯的身上,“好贼子,给本姑娘滚!日后若再叫姑娘瞧见你,就不是一个大礼这么轻易了。”
玉妍这边神色自若,褚二爷褚三爷站在一边儿却瞧得分明,那金丝的马鞭因着方才玉妍用力紧攥,又借了外力拉扯了个十三四岁的男子跌下马背,这么大的力,玉妍的手已让马鞭割得破开来。
他二人不约而同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再瞧玉妍,神色自若,面色苍白,冷冷盯着那高紫纯,唇瓣渐渐失了血色。
“快!快宏叔,拿金创药!拿玉肌复初膏来!”褚二爷一边吩咐随从拿药,一边近前躬身道,“周夫人,小侄褚府慎昀,周姑娘这伤要立时包扎,还请夫人恕小侄唐突。”
周二太太方才也是让那高紫纯气得昏了头,此时听了褚家二爷的话,她猛地一惊,一把撩了那帘子拉过玉妍的手,只见整只手掌都有些血肉模糊了,周二太太急得落下泪来,“孩子!我的儿!”她哭着将玉妍搂在怀里,“药!快拿药来!妍儿,挺住,孩子,回府,快回府请老爷!”
“婶婶,莫哭,不,不妨事!”玉妍此时有些头晕起来,她出声儿安慰着周二太太,想要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却怎么觉得胳膊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孩子!我的傻孩子,都是婶婶疏忽了,婶婶从前握惯了马鞭的,忘了你一个闺阁的女孩儿,怕是头一次沾这个东西呢!”
她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已让仆从扶起来的高紫纯,“高小子!你好毒的心肠,竟拿了嵌金丝的马鞭来!你且给我记着,若我这妍儿有半分不妥,我就是拼了周云两府的基业,断不饶你!”
“周夫人,先给周姑娘敷药吧!”褚二爷用身子挡了周二太太,另一只手冲着自己的三弟轻摆,让他送了高紫纯回府。
“有劳了。”周二太太恨恨地瞪了已经成了泥血人儿的高紫纯,低头向着褚二爷致意。褚二爷取了一壶清水细细为玉妍清洗伤口,“嘶…….”玉妍痛得有些迷糊起来,她情不自禁地缩了手,“姑娘再忍忍,就好了。”
玉妍胡乱点了点头,用力咬住了下唇,果然不再呼痛。褚二爷细心地为玉妍清洗了伤口,又敷了金创药,玉妍已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周夫人,慎昀已为令侄女儿清理了伤口,敷了药,这一瓶是玉肌复初膏,待这一瓶金创药用尽了,便可敷这个了,虽流了些血,万幸未曾伤了姑娘的筋脉,有两道伤痕深些,这些日子莫要沾水。”
周二太太瞧了玉妍一眼,泪水又掉落下来,玉兰玉绵一个轻轻给玉妍拭汗,一个给她打着扇,“有劳贤侄了。”她流着泪道谢。又吩咐车夫,“老周,回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