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自清芷小筑内隔着窗子向外头探了探头,听琴在后面低声叫了一句,“姑娘。”“哎呀,听琴!你唬了我一跳。”玉妍边埋怨着,边拉着听琴将她推到窗跟前,又指了指窗子外头。
听琴忙探了头去看,“哎呦!姑娘,了不得了!哪里来的两个鲁男子!正往咱们正房来呢!”
“你可瞧真儿了?”玉妍压低了声音问道,听琴慌了手脚,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真,真的,姑娘,这可怎么好?”
玉妍听见那梁王如此难缠,自己都摔了那最宝贝的汝窑青花瓷盏,他还不识趣,瞧着是要硬闯清芷小筑了。玉妍握紧了听琴的手,她低头凝神仔细思量了一番。“听琴,你就在屋子里头,莫要出声儿。”
她说着就要出去,听琴忙拉住姑娘,“姑娘!让听琴去!”玉妍笑着推了她一把,“叫你别出声儿!”
玉妍用力拉开了清芷小筑的房门,“皇族贵胄,再一再二几次三番闯入女子闺闱,怎么?梁王爷这是存了心要轻贱玉妍卑微到那泥土之中方才畅快不成?”
她手扶着房门,高高地昂起头颅,挺直了脊梁。她的倩影在月华的映衬下反显出了一两分刚毅的味道,让人瞧着那般清瘦羸弱却偏又有股子怎么也压不弯的架势。
梁王爷盯着玉妍的影子,倏忽一刹那,这影子就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周姑娘,本王屡屡失矩,实无冒犯姑娘之意,本王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玉妍冷冷地噙着一朵嘲讽的笑慢悠悠的迈步出了门槛儿,“不过是您自视甚高?不过是我人微言轻?不过是您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不过是您有权有势,能收买了人替您坏事做尽,丧却天良?”
“你大胆!”淮安腾地站起身,手指着玉妍猛地喝了一声儿,玉妍连眼风都未动一下,她盯着梁王爷,“啧啧,忠心的走狗还真是不少!怎么着?喊打喊杀呀?”
“也对呀,”她像是了然了一般,点了点头,“您梁王爷是哪个?当今圣上的胞弟,慈瑾皇太后的幺儿,个把人命罢了,算得了什么?”
“周姑娘!你今儿个也疲累了,是我这属下冒昧扰了姑娘休息,还请周姑娘莫要怪罪他,本王定会重重罚他。这已近丑时了,姑娘还是早些歇着吧。在下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姑娘。”
梁王爷说着,对着玉妍拱了拱手,“喔?这么彬彬有礼呀?”玉妍凉凉地开了口,“既这么着,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周姑娘请讲!”梁王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惊喜的光芒,他紧盯着玉妍,面上显出些欣喜来。
玉妍瞧着梁王,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周氏玉妍拜请梁王爷,从今以后,请您,求您离我远着点儿,咱们桥还依旧归了桥,路呢,也依旧归了路可好?我郑重地请您不要这么没完没了地缠磨于我了!我年岁小,心却不小,我不做妾!就算是您曾许下的有品阶的妾,我一样是敬谢不敏的!”
此话一出口,梁王爷收了面上的欣喜之意,他盯着玉妍瞧了半晌,玉妍扬起面孔,一双凤眸亮晶晶地也盯着梁王爷。“周姑娘莫不是瞧不上我梁王府?”“不敢擅出狂妄之言。”玉妍避而不答的姿态让梁王爷恼火起来。
“不敢?”他哼了一声儿,“我乃先帝九皇子,当今圣上胞弟,今日姑娘可是将我贬损得连那城门口的乞丐也不如了些个?如今姑娘又跟本王说不敢?”
梁王爷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红晕,盯着玉妍,他缓缓开口道,“姑娘敢情是仗着本王爱重你,这才如此拿乔作势?可也太过了些吧?本王应了姑娘破例纳你为庶妃,以姑娘的出身,当真是抬举了你跟你们整个儿周府。”
玉妍盯着梁王并不做声,梁王爷接着说道,“况姑娘就是自己不愿,咱们大宁女儿家的婚姻事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皇家要在个地方官员的府中甄选个王爷的庶妃,这旨意一下,还容得哪个说不?”
这后头的一句话,梁王爷说得是霸气十足,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不知不觉地就挺起了胸脯,端出了大宁王爷的架势。
“怎么?软硬兼施呀?哎呦!吓死奴家了!奴家这小心肝都要跳出腔子来了呢!”玉妍刻意做出虚假的害怕情状,她充满着鄙夷地看了梁王一眼。
“你身份贵重,以权势压人,我出身怎么了?我的爹爹为大宁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们周家吃穿花用,都是我们自己家里头的田庄铺面,有佃农劳作,有掌柜们经营。怎么,我们吃你梁王的了,还是用你梁王的了?”
玉妍说着话,那两道柳眉便竖了起来,她向前迈了一步,更抬高了头,紧盯着梁王,“是什么让您如此地理直气壮?还要到圣上跟前请旨?纳一个你梁王爷自己都瞧不上她出身的庶妃回去,您也有这个脸面请旨?”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梁王一番,“还当真就是个绣花枕头呢,外表瞧着光鲜,内里就是草包!您自己说的您不如那些乞丐吧?还真是让您说着了,乞丐也还肯舍了为人的尊严二字想方设法谋生呢?您呢?您这个样儿,与强抢民女的膏粱纨袴有什么区别?”
玉妍说罢了这话,猛地拍了拍脑袋,“喔,对了,京里的人本就知晓您是个纨绔之人,是我大惊小怪了。”
“大胆!”梁王爷终于是忍无可忍,他一声断喝,眼中瞬间充血,红得有些瘆人。玉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更加昂起了头,挺直了腰板儿,“有理不在声高!我周玉妍生不为妾,死亦不为妾!”
玉妍甩出了这句话,一时冲动之间,没控制住火候,对着梁王爷就啐了一口。“你!你刁蛮!粗鲁!你枉为大家闺秀!本王看错了你!”
“对了,你就是看错了我!这个才是我呢!想要温柔地解语花呀?有呀!出了这个门儿,西大街左转再右转,过了两条街,右转再左转,翠屏里胡同儿呀!那儿多得是解语花儿,不是听闻您是那里的常客么?”
玉妍这一回笑意盈盈,隐隐还有些个殷勤的意思,“梁王爷请,慢走不送了啊!”说着话,她还自袖中伸出嫩白的小手儿冲着梁王挥了挥。
这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梁王爷的脸上是青一阵紫一阵,他攥紧了拳头,紧咬着牙。“大胆周氏女!”淮安见王爷如此,心里头又急又气,忍不住呼喝了玉妍一句,玉妍直接当淮安是空气,她根本连个眼神儿都欠奉。
“梁王爷莫要气着了,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谁还没有个走眼的时候儿,您呀,不要多虑,我周玉妍不是粘糕糖,虽则您招惹我在先,坏了我的好姻缘,我也断不会就巴着您不放的。”
“够了!”梁王爷猛地一挥拳,正打在淮安身上,“唔!”淮安捂住胸口登登登后退了两三步,玉妍这一回很镇定,很同情地瞧了淮安一眼,“当狗有什么好?”
她轻叹了一声儿,又看了看怒发冲冠的梁王。姻缘被毁的那股子锥心之痛此时才算是稍稍觉着舒缓了许多。
玉妍敛衽,庄重地对着梁王爷行了一礼,“周氏玉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您见谅。为了一个我这样儿的女子,让您纡尊降贵几次三番地做那梁上君子,实在是委屈了您。”她叹了口气,“玉妍也是无奈呀!嫡母日日盯着,装样子也要装得可怜不是?这个王爷您,是不懂的。”
她强忍着哈哈大笑的冲动,行罢了礼,迅疾转了身儿,小跑着就要进清芷小筑。却让一只铁钳般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住了。“周姑娘!是本王太过唐突了!逼得姑娘如今这般,都是本王的不是。姑娘,本王,本王心里头确实爱重姑娘。”
梁王爷盯着玉妍盛满了震惊的双眸,他的声音中饱含着一种被压抑的痛苦,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番让玉妍想要抱头撞柱的深情表白。
玉妍蹙紧了眉头,“梁王爷,您坏我姻缘在先,您当我是什么?我是花草?任人随意攀折践踏?我还是木头?无知无觉,没心没肺?”
玉妍收了那副泼赖的模样,“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我原本有如意的情郎,我原本此时都可以欢喜待嫁,在府中绣我的锦绣华裳了,可是,就是拜您所赐,”玉妍眯起了眼,她觉得鼻子里头有些酸胀,眼睛也有些湿。
“如今,我断了情缘,碎了芳心,我在这儿,京城周府里头的清芷园,我不敢哭,我也不敢看表哥的信,我不敢跟人提这个事儿,我在别人的眼前,还要笑,我还要让你的妻妾们随意折辱构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一次在我自己府上的锦澜园中偶遇了您?或者,也不是偶遇,老天爷见不得我太过有福气吧?我那嫡母费尽了心思巧安排,”
玉妍认真地看了梁王一眼。“我也不怕跟您实说,那一日我左右拖延,原本是错开了您游园的时候,谁想到,天意弄人啊。”
她看了看梁王爷,“不是您不好,是我心有所属了。即便,不能做林家妇,我也断不会做什么王府庶妾。有品阶的也不成。还请王爷您放过玉妍这一生辈子吧。”
说罢了话儿,玉妍趁着梁王爷愣神儿的空儿,用力挣脱开来,快步进了清芷小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