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茹那一日坐在回江府的马车上是一路泪水涟涟,她一边儿哭,一边儿还不忘隐晦提点了仍在苦思冥想的小姑。
江明薇听了嫂嫂这几句似乎有意替周玉妍遮掩、周旋的话,终于想明白了方才在周府中那个丫头前来传的那一番话根本就不是什么赔不是,而是拐着弯儿地骂自己呢。
她恨得是牙根都痒痒,又见嫂嫂哭得如泪人儿一般,忍不住在马车之上对着嫂嫂将周玉妍又痛骂了一遍。
周玉茹嘴里有一搭无一搭儿地劝着小姑,那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北,她今日到二叔府上探望玉妍,终于看清楚了一件事儿---在她巧设了圈套引表哥中计,又用宝蝉与谦哥儿的情信一事硬生生拆散了玉妍与表哥的这段姻缘之后,她与这个相伴了多年的妹妹也算是缘分尽了。
如今她们二人在旁的人眼中是至亲的姐妹,纵玉茹在公婆面前说自己这妹妹如何不好,看在外人的眼中,终究她们是骨肉相连的,玉茹的怪责也不过是忧心妹妹,恨铁不成钢罢了。
“唉!”周玉茹自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今日倒是也不枉此行,玉妍心中已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她垂下头,盯着手中的帕子出起神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定了这姐妹易嫁,我这心里究竟当玉妍是妹妹,还是个握着我把柄的仇人?”
周玉茹茫然地抬起头,瞧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小姑,她烦躁地闭上了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凡事又怎可两全齐美?”她像是睡过去一般,恍惚之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在江北的府中时玉妍谦哥儿玉芬总是跟在自己后头,四姐姐,四姐姐地叫个不住。
“若没有这江家、段家的亲事……不,不,江郎极好,若没有这两家的亲事,这一生,我又哪里去寻如此的良人?”玉茹紧闭着唇,她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呐喊,“都是梁王的过错!都是他惹出来的祸患!”
她的眼泪顺着腮边流成了一条线,玉茹心里很明白,梁王爷这个大祸,是她嫡亲的娘一手设计引进了周宅的,“母亲啊母亲,若是早知今日,您又何必当初呢?您这一念之差,害了女儿,害了玉妍,也害了谦哥儿跟玉芬。”
周玉茹靠着马车的内壁,她紧闭着红肿的双目,像是陷入梦魇一般,蹙紧了眉头。江明薇已骂得累了,见嫂嫂似是已睡熟了,竟在梦中还泪流满面,苦痛非常,江五姑娘只当嫂嫂是心疼周玉妍,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儿,兀自坐在一边儿生闷气去了。
眼见着马车就要到了江府,周玉茹睁开了眼,匆忙擦了擦眼泪,“五妹妹,”她挪到了江明薇的身旁,“妹妹怎的自己个儿在这里气闷着呢?是嫂嫂的妹子不晓事,错把妹妹一番探望她的好意给糟蹋了。回头嫂嫂替妹妹训诫于她就是,妹妹快莫要生气了。”
说着话儿,周玉茹给江明薇拢了拢衣衫,“唉!”她叹了口气。“嫂嫂这是怎么了?哭了一路还不能纾解您今日没亲眼瞧见周七姑娘的郁闷么?”
玉茹听见这话,登时那眼又红起来,“我那妹妹是最贴心的,她怕我见了她伤心,今儿个我随了她的心意,免得给她病中还要添一层烦恼,”她将明薇的衣裳带子系了个蝴蝶结儿,“嫂子这一叹呀,是忧心妹妹你呢。”
“忧心我?”江明薇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儿,“我又没做什么败坏名声儿的事儿,也没让谁的弟弟当街拿了马鞭子打,嫂嫂忧心我什么?”江明薇不屑地扭过头去,玉茹瞧了她一眼,心里头暗骂了一句傻瓜,那面儿上却做出十分的心疼模样。
“今日小姑原本是为着护卫嫂嫂,这才同我那婶婶有了些个言语上的龌龊。”她细声细语地说道,“哎呀!嫂嫂!”江明薇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向外头瞧了瞧。
“嫂嫂,方才在周府花厅中的,可都是您的丫头婆子们,您可得让她们管严了嘴巴。母亲大人她,她最瞧不得姑娘家,牙尖嘴利呢!”
听见这话,周玉茹可不是正中下怀么,她拍了拍江明薇的手,“小姑但请宽心,今日原本小姑是为了嫂嫂才多说了两句的,嫂嫂并不是那等笨人。”她帮着江明薇理了理头发,“要不,小姑瞧着这样可好?”
她盯着江明薇,“咱们就说今儿见了我那妹妹,因她病着,咱们就隔了帘子瞧了一眼,这样呢,一来,母亲大人也就不会细问咱们都跟周二太太说了些什么,二来,嫂嫂这哭得双目都红肿起来,若是让母亲大人知晓咱们并未见着我那妹妹,倒要说嫂子我担不得事儿,还没见着人儿怎么样儿,自己个儿倒先哭成了个泪人儿,徒惹人笑话呢。”
这一番话说得江明薇是连连点头,她的心中是又敬又爱这位大嫂,一时间竟觉得她便是这世上最贤德慈善之人一般。
且放下她姑嫂二人回到府中,如何巧舌如簧地哄骗得江二太太好生将这位江大奶奶安慰了一番,又特意叫来江大少爷当着玉茹的面儿嘱咐了这几日定要他好生相待玉茹,她妹子伤着,她心里头正不自在等等的话。
单说这梁王爷跟着余公公回到宫中,余湘北便将周二老爷的话儿添添减减就禀明了圣上,“你说这周信通此番当真是有些个怒发冲冠之势?”
皇帝莫毓驰说罢了这话,又点了点头,“是了,若此事出在朕的身上,恐怕那高府也早就……”
他笑了笑,“朕上一次就同九弟说过,这周府的七姑娘,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那样刚烈的性子偏就掩藏在那么瘦弱的一副身子里,偏平日里还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九弟呀,他偏偏就不信。”
余公公偷眼瞧了莫毓驰一眼,只见那笑意弥漫在圣上的俊颜之上,倒让他想起了皇上当年头一回遇见三皇子的生母蒋贵人的情形,那一日就是这样儿连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
“余湘北,你去太后宫里传旨给梁王,就说……就说让他代替朕到河北走一趟,告诉他带着他的王妃!”皇上说着,竟笑出了声儿。
“也难为了她,小小年纪,隐忍坚定,昨儿我听了探子们的回报了,怎么?这周七姑娘还是个才女?”
皇帝兀自说得高兴,他看向余公公,“余湘北你瞅瞅,就因为九弟胡闹,把人家一家子都逼成什么样儿了?朕再若不管,怕是周信通真的要来朕的乾元殿门前撞柱了!”
余公公到太后的寝宫去找梁王宣旨,皇帝莫毓驰却坐在书案后头提着笔,盯着案头的那一摞厚厚的纸出神,从那些纸上记载的字字句句,不难看出,这周府的七姑娘,人虽然不大,心却是个不小的。
隐忍退让,竟连江府那样好的亲事都能谈笑自若地奉给了嫡姐,还要在嫡母面前装作是一无所知,莫毓驰的心里头没来由地酸涩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章母后,想起父皇那一夜去新入宫的姚氏姐妹殿中时,章母后听见李尚宫回报后,依旧言笑晏晏,对着灯给她的驰儿编那个什么中国结,莫毓驰清清楚楚记得,章母后的手明明是抖了一下,她却说是灯影闪得她驰儿的眼睛看花了。
“周玉妍”皇帝嘴里头轻声念着这三个字,那笔便饱蘸了墨,在徽宣之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梁王爷听见余公公宣的旨意,即刻便要去找皇兄理论,还是太后娘娘拽住了他,“怎么?你这么大的人了,满脑子只有那些个儿女私情?竟连你皇兄派你个差事也要这样混闹不成?”
“母后!妍儿她伤着呢!儿臣,儿臣怎能?”他跺了跺脚,“况且,儿臣上书要降了高氏分位的事儿,大臣中也是有人知晓的,这如今儿臣再带着她去河北,这,这传扬出去,还指不定妍儿要受怎样的羞辱诟病呢!儿臣不能如此!儿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求母后允了儿臣,就让儿臣娶了周氏玉妍吧!”
叶太后盯着这个自己从小到大一路宠着长大的儿子,她的心突然就酸起来,“莫毓骁!”叶太后猛地拔高了些音调,“你,你枉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你还是不是我莫氏子孙?你为着个小丫头,就这样难为你的母后与你的皇兄?”
叶氏太后扬起手,她瞧着梁王,终究还是将那手攥成了拳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哪里好?究竟是哪里好呀?你竟为着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要降了你原配王妃的分位?你让哀家跟你皇兄怎么面对高右相?你这样做,可不是寒了朝中众人的心?你,你身为我大宁的王爷,你,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叶太后这猛地一变脸,当真是吓坏了梁王爷,他跪倒在地,“孩儿不孝,还请母后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唉!”叶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呀!今日母后就明白地告诉你,高氏紫芸,她纵有千错,纵有万错,她一生都是你的正妃,况她本就是个没心机的,又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至于她诟病周姑娘一事……”
叶太后伸手扶起了梁王爷,“母后跟你皇兄自然会妥善处理此事,定不会委屈了周姑娘,她当街受了那高紫纯的羞辱,这个也是你给她招来的祸患,”太后拉着梁王爷到了跟前,“你若真的喜爱她,母后便许了你以侧妃之位迎她入府可好?”
“不好!”梁王爷沮丧地回了一句,“母后,她,她亲口跟孩儿讲过一句,她宁死也不为人妾!”
这一句话,将叶太后震得是满面苍白,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八年华的那个夏夜,她与初霁姐姐一同在章府中看星星。
那个时节,初霁姐姐的继母有意将她许配给老海宁王做贵妾,初霁拉着她的手,“燕来,有一句话,我也只跟你说,我章初霁这一生,做什么都行,就是宁死也不做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