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娘,您且安坐,今日之事,还望奶娘守口如瓶,万不可外泄了去。”玉妍起身去扶着周奶娘坐下。
“姑娘,您折杀奴婢了!奴婢这命是三姨娘给的,若不是怕太太疑心,奴婢是死也不离开姑娘的啊!”说着,周奶娘又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叩头不止。玉妍看着也是一阵心酸,想着那原本的玉妍小小年纪,正是要亲娘疼着宠着的时候,却日日亲眼看着太太动辄将玉茹,玉芬和谦哥儿揉在怀里娇儿心肝儿地唤着,娘儿几个其乐融融,自己只能在一旁干坐着,或吃点心,或喝茶,才能将心中那点渴望和失落掩了去。小小的人儿,偷偷哭过不知多少回,后来甚至还为此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却是周奶娘一汤匙水一汤匙药地给救了过来,只是来的却是周妍妍,自醒来后瞧着原本的玉妍因了自己的亲娘偏疼了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姐妹弟弟而病得丢了魂魄,周妍妍颇为她不值。
前世里的周妍妍自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由管家两人,保姆四人,女仆六人,司机两人,保镖八人陪着住在豪华幽静的别墅里,除了上学和周末接受家庭教师的特别辅导,每年还要趁着寒暑假到各国游学,学习各类知识。周母病弱长年在疗养院里休养,周妍妍没有太多机会亲近母亲,每月只见一次,父亲就更别提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因为母亲家族的势力强大,父亲被迫允诺让自己将来继承偌大的家业,周妍妍二十四岁以后,父亲把集团在外地的几间营业额一般的小公司丢给了周妍妍,直到周妍妍二十七岁,她的母亲终于煎熬不住安然辞世,父亲那时拉着周妍妍的手,老泪纵横,说是以前都怪自己风流,忽视了他们母女,如今,她母亲走了,父亲要周妍妍陪着他安安稳稳休养一年,三年商海沉浮,早已厌倦了商场的尔虞我诈,虽然从几间公司的总经理一下子赋闲在家有些不习惯,但是周妍妍心里很满足,父女亲情,人间至味,从小就羡慕同学朋友家里父慈母爱,如今,父亲幡然醒悟,这比做成多少单生意都让人高兴。那一年虽没了母亲,但是周妍妍却重拾了父女亲情。如果这一切后面不是有阴谋的,如果不是二十八岁生日时,父亲与他众多私生子中的一个谈话时被周妍妍不小心听到,如果不是她仍然心存一念侥幸,或许,来到大宁朝的,便不会是周妍妍了。
这具身子八岁时,周妍妍渐渐完全融入了在大宁朝的生活,这个大宁,
嫡庶规矩尤其森严,妻妾身份可说得是天壤之别,男子为家主,有一妻,可置妾八人,通房六人,还可蓄养外室,于妓馆中梳拢粉头,嫡妻负责教养所有内院儿子女,嫡出子可于十岁后下场求功名,庶出子要十三岁后方可下场。大户人家的妾不用做粗活儿,但要侍奉主母,以主母为尊,每个妾最多可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使唤,妾的院子里没有嬷嬷或者妈妈这类已婚的妇人,为的是防着这些人可以自由出入内院外院,帮着妾夹带私藏甚或是**偷情。
嫡妻最为尊贵,总揽内院儿大权,两年无出的妾便可由嫡妻做主被买卖,或者送做人情,有过生育的妾室可以在天命之年过后稍稍有些自由,比如在家庙中吃斋念佛,或者得了嫡妻和家主的额外恩赏,于官府中备案,交还全部家主或者嫡妻的赏赐,长年着紫衣绛裙佩银质钗环便可在三房下人的陪伴下离府居住,除年节外,若需外出,要经由家主或嫡妻应允佩戴通身帷帽方可乘车马小轿出门。
有庶出子的妾还可在天命之年由其子接到宅中,但分位与乳娘一样,不得插手银钱之事,庶子宅中由庶子原配夫人掌家理事。出府另过的妾要在家主和嫡妻生辰,年节时回府中侍奉。庶出子在娶亲时便搬出内院,父亲嫡母在方圆九里之内为其寻宅子另起府第,安家银子由嫡母酌情赏赐,父亲嫡母百年之后,庶子可参与分产,多少要凭下一任家主参照上一辈的先例定夺。自大宁百年前立国,体面些的人家多数是拿出两年内府中全部进项的四成又二给庶子成婚。庶子庶媳要晨昏定省,侍奉翁姑,庶子第一个嫡出的孩子要送回老宅于当家主母身边教养。
大宁的女子不得随意外出,即使寒门小户的闺女,年七岁也需启蒙聆听闺训,出入佩戴帷帽或面纱。嫡出女子及笄而婚,庶出女子满十三便可嫁人,男子不分嫡庶均十六可娶。孝悌、礼义、廉耻是人人要讲究的。大宁女子服饰保守,出入或小轿或马车,均遮得密不透风。男子多着长袍,小康以上人家的男子,最晚八岁启蒙,需学满三年。玉妍六岁半时,大宁的先皇驾崩,太子继位大赦天下。
也就是在那一年,玉妍终于跟周府的众人略略熟惯了些,想尽了法子欲知晓太太的心结在何处,却终究不得要领,无奈之下,玉妍也只得认命,这太太就如她前世里的爸爸一般,偏爱其他的子女,不喜欢玉妍而已,周妍妍那阵子很是惆怅,都是自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太太独独不喜玉妍真真儿叫人好恼,不过,恼终归是恼,这具身子是太太所出,周妍妍却从不怀疑的,
自己那樱唇跟太太的一般无二,细滑若凝脂的肌肤也与太太相同。况这大宁嫡庶的规矩如此森严,宅门儿里的嫡妻生产,至少要三个稳婆子在场,族中有名望的老妇人也要来一位给坐镇。更别说满府里的仆从丫鬟了,周妍妍心下笃定,便不曾多想,却不知,大宁朝的宅门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嫡妻若看上哪个庶出的子女,自愿抬了她们的身份,变庶为嫡,却也好办,因着多数的官宦均离乡背井在外为官,嫡妻生产时,也不过是产后差人回乡禀告族里一声儿,拿着稳婆子们按了手印儿的官府文书找个族中有名望的老妇人给做个证人便罢。
因交通不便,许多人家都是至少有了两个以上的嫡子嫡女才差人回祖宅一趟给孩子入族谱,因此,那先出生的,有的都四五岁了才上族谱也是有的。这乃是宅门儿中大家伙儿心照不宣的事体,却无人在玉妍耳朵边儿嚼这份口舌,那府中众仆,除却对太太忠心不二的,便是签了死契给太太拿住七寸的,还有的便是新进的丫头们,不论是玉妍还是周妍妍又如何能一探究竟。
是以,此事经年,竟是滴水不漏。如今真相大白,玉妍明白过来,凭你是哪一世的孤魂也罢,野鬼也罢,却终究都抵不过宅门内的险恶用心。周妍妍习惯了身为四岁小儿的处境后,就曾奶声奶气地直问奶娘,“太太为何不如疼四姐姐,八妹妹,和谨哥儿那样心疼玉妍?”奶娘并不说话,就是搂紧了玉妍的小身子,轻轻拍着,哼着好听的民谣。
“唉!”玉妍瞧了眼汪妈妈,又看了看奶娘。“奶娘快快请起,奶娘的心意,玉妍明白的。娘亲信中说得明白,终究亲事还要太太做主。奶娘纵有不甘,好歹为了玉妍忍耐些,日后徐徐图之吧。”
周奶娘伏在地上,呜咽点头。
玉妍叹了口气,不由又蹙了眉。“姑娘,太太梳妆已毕,四姑娘,八姑娘已到了正房,咱们可是就去?”听琴的声音自院门处传来。
“端了水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丫头端着水,见了周奶娘汪妈妈,略屈了屈膝,便低下眉眼欲伺候玉妍梳洗。
“侍画,去叫观棋来。”打发了侍画出去,玉妍便让汪妈妈与周奶娘梳洗,又晕了胭脂在面上,才将将遮掩了那些痕迹。“奶娘快些回了家庙吧,二房老姨太怕是这会子正寻您老呢。”周奶娘还欲说什么,见玉妍眼神清明透亮,便止了话头,福身退下。
“汪妈妈,请随我来。”玉妍领了汪妈妈进到内室,自妆台上打开一个三层高的妆匣,在最底层的夹层中取出一枚雕工精致细腻的玉鸾,“烦劳妈妈将这物什带与娘亲,就说玉妍心中有数,望娘亲善自珍重,待玉妍自己做得主了,定亲去给娘亲磕头。”
汪妈妈听见七姑娘如此说,又是一番哽咽,忙不迭点头,那手紧攥着玉妍的手,玉妍也不由又红了眼眶,心中百般滋味杂陈,自于这周府中醒来,也曾一心一意把这意外的新生看得格外重,尤其看重与老爷太太这份骨肉亲情,为着成了真正的周家姑娘,言语行动间不免要刻意抹去与常人有异之处,早几年因着嫡庶规矩,太太不许文贤院的哥儿姐儿们跟庶出的爷们,和两位姑娘多亲近、走动。是以玉妍常日里除了到正房请安,七岁上启蒙,隔一日与玉茹后来还有玉芬一起到端方阁聆听闺训顺带着也跟着先生读些女诫,女则,闺阁鉴,通财名典一类的古代闺阁女子的必修课,偶尔在太太院儿里与玉茹,玉芬,谦哥儿几人遇着了便说笑几句,其余时候,如非必要,便躲在紫薇轩内或是读书或是苦练绣工。太太要人陪伴了,也多不会传唤玉妍,因太太早就有话儿,七姑娘于针线上比其它姐妹多了些灵气儿,合该着多用心些,只让那笨手拙腮的玉茹玉芬平日里陪着太太说笑凑趣便罢了。正因着这么一段缘故,府中人都只当七姑娘是个心气儿高的,庶出的大姐姐,三姐姐甚少与自己亲近,总像是隔了层纱幔般,虽与四姐八妹也未见得就亲近多少,终是念着原本是一奶同胞,太太偏疼她们是太太的事儿,平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想着给这正房的姐姐和弟弟妹妹们送去些个。
如今,真相大白,却原来什么一奶同胞,不过是玉妍亲生的娘亲舍了这青春繁华,如浮云富贵换来的一幅西洋景儿罢了。
怪道魏姨娘所生的大姐姐出嫁前一晚拉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回气,临别那眼神儿中透着一丝儿怜惜。“姑娘,奴婢就去了,三姨娘还等着这东西呢,姑娘千万保重身子,三姨娘定不会不管姑娘的,姑娘宽心。”汪妈妈见玉妍神色郁郁,颇有些忧心,又不能不走,太太那儿一旦得了信儿,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这玉鸾万万不能轻易落入太太手上,七姑娘的前程全在这上头了。思及此处,汪妈妈跪下叩了个头,便疾步出了屋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