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雄和束华如最关注的是纺织机械集团和美国KTBL公司总投资为1.1亿美元的巨额合同。两个党政一把手都知道,这一巨额合同的意义不同一般,它标志着平川经济走向世界已不是梦想。同时,也向省内发达城市和地区证明,今日的平川已完全能够容纳著名国际集团企业的大投资、大项目。省委书记钱向辉为此亲自打电话给吴明雄,表示祝贺,并说,这是近两年来省内最大的一笔项目投资。
钱向辉表示,如果最后确定在省城举行签字仪式,他将和省长刘瑞年一起参加。
平川市民最关注的,是自己手中的中国纺机股票。他们像仰望北斗星一样,仰望着为他们打工的高级雇员———总裁张大同,看他将在股票上市前夕如何动作,如何对平川和全国的普通投资者展示一个新兴股份公司的良好形象。中国纺机的股票不同一般,是该年度中国证监委批准上市的两家公司之一,7000万社会流通股的发行空前成功,票面1元,溢价为4元,每个投资者还只能买100股,股权之分散创全国之最。上市前半个月,平川股民对股票开盘价的心理预期就已达到了8元,北京股民高看到10元,上海股民更高看到12元。这一来,张大同根本无法在集团办公室办公,从上班到下班,几部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来自平川以及全国各地的咨询和建议,几乎令他无法应付。以至于最后只好放弃做优秀打工者的努力,干脆掐掉了办公室的电话。
这是中国平川纺织机械集团最辉煌的日子,也是张大同最辉煌的日子。
在这辉煌的日子里,张大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三个人。
一个是已去世的前市委书记郭怀秋。
郭怀秋最早支持他成立集团公司,进行国有资产授权经营,为此,和他一起几次跑北京,跑省城,使平川纺织机械行业国有资产授权经营的试点在全省第一个开始,让他占据了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改革制高点。
张大同认为,在这一点上,郭怀秋是有远见的,决不能说郭怀秋就是个书生,一点改革意识也没有。平川纺织机械集团的事实证明,郭怀秋是有这种改革意识的,只是缺些干大事的气魄和经验罢了。
第二个是现任市委书记吴明雄。
吴明雄在集团进行全面股份制改造时,给了他权威性的政治和政策的支持,使他的集团在短短三年多里,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不断成长壮大,从四亿固定资产扩张到目前拥有近21亿资产的巨大规模。更重要的是,这个市委书记主持领导的平川市委、市政府,还给予他一个崭新的平川,使得今日美国的KTBL在走遍中国大陆后,选择了平川纺织机械集团作为它在中国惟一的合作者。
他张大同再也不能忘了,一年多前,也正是这个市委书记带着病,背着氧气包参加和KTBL公司远东总裁的谈判,以至于当场晕倒在谈判桌上,深深感动了对方。
第三个便是现纺织机械股份公司董事、民营亚太公司的柏志林了。
柏志林是平川少数几个可以算得上现代企业家的人物之一。三年前,在纺织机械集团还困难重重的时候,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年轻的民营企业家最先预见到了集团今日的辉煌。正是他的亚太公司,第一个购买了500万中国纺机的法人股,为8000万法人股的发行拉开了序幕。在28层的国际大厦的资金操作上,柏志林也给了他至关重要的帮助。在经济低潮中,亚太承包售楼竟奇迹般地把14层大厦的期房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卖了出去,把纺织机械集团应摊的几乎全部建房资金都替集团筹齐了,连大厦的合作者华氏集团都觉得不可思议。
自然,柏志林的亚太公司也不是只尽义务,仅售楼承包费一项,就净赚了大约500万。这恰好相当于亚太当初购入的法人股,也就是说纺织机械集团等于奉送了500万股权给亚太。
纺织机械集团里便有人说起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张大同马上火了,在集团会议上毫不客气地指出:“国有资产不是流失了,而是增值了!我们几乎没有进行多少投资,就赚下这1/3的大厦!谁替我们赚的?是人家亚太,是人家柏志林!这个柏志林在西方国家里年薪就值500万,而我们有些所谓总经理只配去端盘子!如果我们这个集团里有10个柏志林,我张大同就敢天天去睡大觉。”
后来,张大同还专请了柏志林和亚太的年轻人以及一些专家、教授去给集团的中层以上的干部上过市场经济课,一步步改变了大家的思想观念和经济观念。到了改制后期,酝酿发行公众股,集团成立证券部,柏志林和他手下的女将林娟为其出谋划策,协同市体改委一起争取上市额度,又出了大力。
张大同这些不合常规的做法,势必引起集团内外很多人的不满,告状信便不断地寄到市纪委,说张大同和柏志林的关系不清楚,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的界限不清楚,甚至怀疑张大同收受了柏志林和亚太的贿赂。
市纪委在肖道清的安排下派调查组进行了调查,调查的结果证明,他张大同在经济上是清白的,和柏志林的关系也是清楚的。至于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的界限问题,吴明雄在全市工业会议上明确指出:“民营企业参股我们的国营企业,壮大我们国营企业的力量,我看是件好事!纺织机械集团既然发行法人股,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所有法人都有权购买,为什么民营亚太公司这个法人就不能买?这里哪有什么界限问题?!我看这些同志不是保守,就是无知!”
由于平川市委,尤其是吴明雄的坚定支持,张大同和他的股份制改革才最终站住了脚。刚发过法人股,又发内部职工股,再发社会公众股,好戏连台,红红火火,把5亿多资金筹到了手。
最让张大同感动的是,市纪委的调查还没结束,吴明雄就到集团来检查工作,把一个十分明确的信息告诉平川的干部群众,他这个市委书记信得过这个改制的企业,信得过他张大同。
三年来,有多少诸如此类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呀,今天总算过去了。
于无限感慨之中,张大同给吴明雄挂了一个电话,向吴明雄汇报了近来集团的工作,并征求吴明雄的意见,问他和美国KT?BL公司的签字仪式定在哪天为好。
吴明雄在电话里说:“你们集团的事,你这个老总做主嘛!我在这里代表束市长表个态,你定在哪一天,我和束市长都放下工作跟你走。”
华娜娜接着说:“志林,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和自己的朋友做生意。可多么遗憾,我们今天还是做起了生意,而且,是很不公道的生意。柏先生,你自己说,我们的生意公道吗?”
柏志林勉强笑着问:“华小姐,你说哪里不公道?你提出按市价的七成放款给我,我只要你按三成放嘛,只向你押了310万美元嘛!再说,这是向你借点钱,也并不算做生意嘛!”
第二个错误又犯下了。如果这时他能主动说出真相和自己的无奈,并请求华娜娜的原谅,也许还会峰回路转。然而,没有。当嗅到金钱气息时,柏志林所有的神经都亢奋起来。
结果,华娜娜把底牌摊出来了,问道:“贵公司那500万法人股有8500万的总市值吗?可以上市流通吗?如果你们亚太在和平小区的工程失败,我能把这500万法人股卖出310万美元吗?”
柏志林一见瞒不过去了,便讷讷道:“我们亚太不会失败!不会失败!所有房子都由政府收购,这是有合同的。”
华娜娜“哼”了一声,说:“我是在谈一个关于欺诈的问题!在平川,不是别人,而是你柏志林欺诈我!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我是那么相信你,又是那么愿意帮助你,如果你老实告诉我,你面临着一个灾难性的投资局面,需要这310万美元周转一下,我难道不借给你吗?你何必要这样骗我呢?我若认真和你打一场官司,这310万美元你拿得到吗?我们的融资协议会生效吗?我已请教过律师,你输定了!”
柏志林满头是汗,再也说不出话来。
华娜娜这时却笑道:“可我还是把这310万美元借给你了。为什么借给你?你不要误会了,这不是因为我们五年的交往,而是因为要还你一笔人情债。在前年我们华氏集团和平川纺织机械集团合资建国际大厦时,你帮了不少忙,做了不少事情,可是后来完全因为平川方面的原因,没让你们入股参加。尽管这与我无关,可我仍认为是欠了你一笔情,今天算还清了,两不相欠了。现在,你可以带着310万美元的支票永远离开我这里了。还款时也不必再来见我。我很忙,电厂二期工程马上要上马,国际大厦要封顶,我将有许多事情要做。”
柏志林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默默地看了华娜娜一眼,转身要走。
华娜娜这时才有点伤感,嘴角颤抖着问了句:“你没有话要说了吗?”
柏志林有许多话要说,想说说他的苦衷,他的难处,他这种民营企业在中国大陆现有体制下发展的艰难,甚至还想向华娜娜道歉、忏悔,可最终什么都没说,还是走了。
华娜娜在柏志林就要出门时,又带着关切的口吻说:“你们的和平小区我看过了,我相信你会成功。”
柏志林这才回头说了句:“谢谢你,娜娜!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这是真心话,在开着车回亚太公司的路上,柏志林想,他也许真的爱上华娜娜了,不是在五年前开始的时候,而是在今天结束的时候。尽管华娜娜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五年的交往才借给他这310万美元,可他认为,这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这真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他这样不讲道义地深深伤害了她,让她在情感上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打击,可她仍是那么大度,那么潇洒,给这支并不美妙的人生插曲一个漂亮而干净的结尾,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时,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柏志林紧挨着前面一部面包车,把车停下了。
邻近路口的一家音像商店正在放唱片,一阵阵歌声很清晰地传了过来:分手时说分手,请不要说难忘记,就让回忆静静地随风去……是的,就让回忆静静地随风去。就算他真爱上了这个女人,一切也无法挽回了。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拿到这救命的310万美元,他在道义上是完全失败了,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柏志林觉得自己的尊严和人格正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似的,在静静地随风飘落。
然而,310万美元的支票很真实地在上衣口袋里装着,柏志林渐渐地便又有了一个男人雄心勃勃的自信。短暂的伤感和自责过后,柏志林重又记挂起了他的公司和他已全面铺开的和平小区安居工程。
绿灯亮了。
柏志林把车开过了路口,上了中山路。
望着中山路上一座正封顶的二十层大厦,柏志林默默想,亚太公司总有一天也要盖这样的大厦,不但在平川盖,还要盖到上海,盖到北京,甚至盖到台北去!到那时候,到他也像今天的华娜娜一样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的时候,他再去向华娜娜道歉,去请求她的宽恕。
在成功的女人面前,不成功的男人没有道歉的资格。六十七在北京这么多五星级酒店、饭店中,田大贵最喜欢北京饭店。田大贵喜欢北京饭店,是因为王媛媛喜欢北京饭店。
王媛媛说,北京饭店在长安街上,离天安门近。
王媛媛说,北京饭店靠着王府井,逛商店方便。
王媛媛说,北京饭店高大气派,像一座豪华的宫殿,没有压抑感。
王媛媛说,……然而,王媛媛现在再也不能住到北京饭店里来了,再也不能和田大贵一起,从北京饭店辉煌的大厅走出去,去登天安门城楼,去逛王府井大街了。从上个月开始,王媛媛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病房,再也爬不起来了。
人间正道院方的病危通知已在前几天发出,中国康康集团驻京办事处主任向友才在接到病危通知后,马上打电话向田大贵汇报说:“田总,媛媛的情况很危险,你这几天最好还是抽空来一下,媛媛一定要见你。”
这时,田大贵还真走不开,早在半年前就定好要在上海召开的1996年度全国产销调度会会期已临近,上海办事处的同志连酒店房间都订好了,南方一些公司的老总们已到了上海。
这个会非常重要,不但关系到中国康康集团公司明年全年的生产销售工作,还关系到田大贵一个新的扩张计划。按田大贵的设想,在每年向中央电视台支付上亿元广告费,连续两年在黄金时段大做广告,使得康康豆奶在全国家喻户晓之后,康康豆奶已具备了走向市场垄断的可能性。雪球要进一步滚大,对东北地区和华北地区的十几家仍在生产经营豆奶产品的厂家,要在平等竞争中最后解决,即使不能最后解决,也要使康康豆奶1996年度的全国市场占有率达到86%以上。为此,集团市场部做了一个周密计划,要在会上安排落实。
会议不能不开,王媛媛又非见不可。不见到这个姑娘,他田大贵会抱憾终身的。颤抖的手握着电话话筒想了好一会儿,田大贵最后果断作出了决定:把全国产销调度会移至北京如期召开,当即指示北京办事处主任向友才放下电话后立即去北京饭店订房间。
把手上重要的事情匆匆处理了一下,次日一早,田大贵便坐着自己的奔驰500直驱省城,而后由省城乘当晚的飞机飞抵北京。田大贵想,飞机20时05分从省城起飞,22时即可抵达北京机场,他应该能在24时之前赶到协和医院。
不曾想,航班晚点,飞机降落在北京机场时,已是零点20分了。
前来接机的办事处主任向友才说:“田总,太晚了,我们还是先到北京饭店住下,明天再到医院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