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贵想想,也只能这样了,遂坐着向友才的桑塔纳从机场去了北京饭店。
到了北京饭店才知道,先期抵达上海的老总们已到了,北方一些城市的老总们也陆续到了。半夜三更的,中国康康集团包下的一层楼面竟热闹非凡,好多房间的门都开着,客房部经理也在跟着会务组的同志一起忙活着。
中国康康集团的老总们大都是不到30岁的年轻人,这使客房部经理感到很惊奇。田大贵跟着客房部经理去自己房间时,无意中听到经理在向会务组的同志打听,你们集团全国各地的总经理们啥时到﹖会务组的同志直笑,说,这帮男男女女不都是老总么﹖经理直发愣,过了好一会才说,都这么年轻呀到了大套间里住下来,田大贵什么汇报也不听,只说要休息,把向友才和跟着过来的平川老总和外地老总们都赶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田大贵马上给协和医院王媛媛的病房挂了个电话。
电话是王媛媛的父亲王大瑞接的,王大瑞早几天已从平川赶来了。
田大贵焦虑地询问了王媛媛的病情,接着就问:“媛媛现在睡着了么﹖”
王大瑞说:“好不容易睡着了,半个小时前还在说你呢。”
田大贵刚要挂上电话,王大瑞却又叫了起来:“等等,她醒了,要和你说话。”
电话里却只有轻微的喘息声。
田大贵叫着:“媛媛,媛媛,我来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你,再把你接到北京饭店里来住两天,好么﹖”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叹。
田大贵又说:“这回不是我一人来的,咱们集团全国的老总们都来了,几百号人呢把人家北京饭店一个楼层包下来了为了你,我临时决定把上海的会挪到北京开了。”
王媛媛在电话里哭了。
田大贵说:“别哭,别哭,我明天一早一定赶过来。”
也许是因为父亲在面前,王媛媛这才在电话里用刚学会的英语说了句:“Iammissingyou我很想念你。”便把电话挂上了。
田大贵放下电话后,突然想起了王媛媛最喜欢的一首歌《萍聚》,又记得王媛媛也常唱邓丽君的一些歌,便把向友才叫到房间里说:“马上去给我买些邓丽君的歌曲磁带来,另外还有一首《萍聚》。”
向友才挺为难:“田总,这半夜三更的,你让我到哪去买磁带呀﹖”
田大贵蛮不讲理地说:“这我不管,明天七点钟前一定要交到我手上。你在北京呆两年多了,总有不少朋友,你想办法去。”
第二天一早,向友才真把几盘磁带找来了,说:“是用两箱康康豆奶换的。”
田大贵很高兴:“好,好,我个人赔你两箱豆奶”
到了医院病房,田大贵让集团的看护人员出去,后又在王大瑞面前作出一副领导的样子,问王大瑞:“王叔叔,作为王媛媛的家长,您看还需要我们集团做些什么﹖”
王大瑞满眼是泪,说道:“大贵,谢谢你我谢谢你,媛媛也谢谢你,你三年前说的话,现在全做到了,我想想都以为是在做梦,你们康康集团创造的奇迹,不要说在平川,在省里,就是在全国,也是惟一的一家做你们这个集团公司的员工,真是太幸运了”
说毕,王大瑞抹着泪回避出门了,说:“大贵,你们谈,你们谈吧。”
田大贵在王大瑞出门后,坐到了王媛媛的床头,先把一盘磁带插进床头柜上的收录机里,把音量调到适当的位置,放起了磁带。
一阵双方都很熟悉的男女对唱的歌声响了起来——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王媛媛在歌声中任泪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流着,呐呐问:“大贵哥,世上有那么多好姑娘,你,你为什么偏偏就爱上我这么一个要死的人?为什么?”
田大贵轻轻抚摸着王媛媛的身子,亲吻着王媛媛脸上不断流下的泪,也含着满眼的泪水呐呐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男女对唱的歌声益发显得真挚动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王媛媛紧紧搂住田大贵呢喃着:“这多好,多好,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可我值得你大贵哥追忆么?值得么?从开始到结束,我,我带给你的只有麻烦。我想过无数次了,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田大贵捂住王媛媛的嘴,不让王媛媛再说下去,自己却动情地说:“媛媛,我的好媛媛,你知道吗?你带给我的不是麻烦,而是力量。想到当初的碾米厂不能给你报销医疗费,让你当记者的父亲四处拉赞助,想着我对你的承诺,我就没法不带着大家到市场去拼命!这是我心中的秘密,今天全告诉了你,集团有今天,你王媛媛的贡献有多大呀!你知道吗?!”
王媛媛说:“可我终究花了集团60多万呀,把世上的好药全用尽了。”
田大贵说:“你知道集团现在一年的产值是多少?是21亿。利润是1.1亿,公司一辆奔驰轿车就是100多万,你花60万算什么!现在我敢这样说了:只要你是我中国康康集团的员工,我就对你的生老病死负责到底。”
王媛媛说了句:“大贵哥,我真幸运,这一天我终于看到了!”说罢,便放声痛哭起来……是日晚22时18分,当中央电视台在经济专题节目中播出“中国康康集团公司的创业道路”系列报道时,中国康康集团普通员工王媛媛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
临终前印在这个普通员工眼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该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田大贵站在插着国旗和集团旗帜的平川总部门前接受记者采访。
这个普通员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康康来说,这仅仅是开始,我们集团在取得全国豆奶市场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争取国际市场的食品份额,在本世纪末将生产和销售规模扩大到100亿左右,完成一个跨世纪的飞跃……”
当平川市整个经济走出低谷时,平川联合公司的经济状况却在日益恶化。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兼法人代表的曹务成被迫同时面对着八场经济官司。六场是别人起诉他,两场是他起诉别人。联合公司这些年主动进入的三角债,在1995年10月,到了非清账不可的时候。
为应付平川和外地法院的频繁传唤,曹务成从平川市第一、第二律师事务所同时请了四个大律师,一个大律师分了两场官司打。分配官司时,曹务成仍是牛气十足,不在公司,而是在香港大酒店的酒桌上,滔滔不绝地介绍情况。中心意思只有两点:其一,自己的亲哥哥曹务平是平川市常务副市长兼市委副书记,这些人找他联合公司打官司,就是在老虎嘴上拔毛;其二,三角债问题是全国性的问题,他的联合公司也是受害者,在他没能从别人手里讨回欠债之前,别人的债一分都不能付。就是别人欠他的债都还清了,他是不是马上就还别人的债,也是个问题,最多只能用库存的商品抵债。
这些库存商品既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国产的有:1985年生产的单缸洗衣机,1986生产的俗称“独眼龙”的收录机,1987年生产的黑白电视机,16年没卖出去的已完全报废的胶合板,已过了保质期的瓶装罐头,明令查禁的劣质化肥。进口商品有:韩国80年代生产的投影机,美国70年代生产的口香糖。地方产品更丰富:有胜利煤矿生产的石英石,平川肉联厂生产的陈年猪板油,平川某乡镇企业生产的无厂名无标牌劣质电器开关,等等,等等,据说其进价总值约为6500万,而他的对外欠债只有不到5000万,真正欠银行的贷款仅为200万,只要大家尽力,官司打得好,三角债全清掉,公司剩余资产仍达1500万。
曹务成满腔热情地把四个大律师恭维成“四大金刚”,要求四大金刚为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法制,为了国营性质的平川联合公司的经济利益,为保障国有资产的不大量流失,好好发扬一个司法工作者的敬业精神,兢兢业业、千方百计地打好各自分到手的官司。
举着装满茅台酒的高脚酒杯,曹务成说:“来,来,各位金刚朋友,我曹某这一回把本公司的全部家底都交给你们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都有义务帮我出点子想办法!”
四个大律师听了曹务成的介绍,都出了一头冷汗。
全秃头的大律师马达,端着酒杯摇头苦笑:“曹总,你这个联合公司究竟是做生意呀,还是收破烂呀?咋所有库存商品都是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要的货?”
半秃头的一所大律师牛俊也说:“曹总啊,你这不是把全部家底交给我们了,而是把全部麻烦都交给我们了。”
另一个叫做陈伟的二所律师直叹气,不做声。
还有一个二所的中年女律师一直俯在陈伟耳旁说什么。
曹务成见“四大金刚”都不动杯子,只好放下酒杯,继续说:“没有麻烦,我曹某当然不会找你们来。你们来也不是尽义务为我捍卫国有资产的,我要付给你们一大笔诉讼代理费和律师费。在这一点上,你们都放心,我曹某决不会把库存商品当作律师费抵给你们的,我对诸位的律师费一律现金支付。不信,我现在就开支票给你们。”
马好好也娇滴滴地说:“各位大律师呀,你们可不知道呀,我们曹总吃亏就吃在心肠太软嘛!这些臭货当时买进来时,我都知道嘛!人家一说困难,他就同情,尤其是女公关、女推销,在他面前一落泪,他呀,别说是破烂,就是狗屎都要了!这才落到今天这一步嘛!”曹务成煞有其事地说:“还有一点也得说明一下:当时,也是没有经验呀,不懂啥叫市场经济呀,又想着自己的亲哥哥是咱平川的副市长,咱作为市领导的家属、高干子弟,咋着也不能让人家在咱手上吃亏呀!我总得维护自己亲哥哥威信呀,你们说是不是?”
二所的两个律师,这时说话了。他们没有回答曹务成的话,而是说,今天他们不奉陪了,先告辞,回去研究一下起诉书,再决定是否接他们分别分到手上的四起诉讼案。为怕曹务成生气,女律师特别解释说:“曹总,我们接了你们的案子,就得对你们负责。没有五成打胜的把握,我们一般不接,以免误你的事,也影响我们二所的名声。我们二所刚成立,总想搞几个能胜诉的官司做做。”曹务成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这么说,你们二所二位大律师认定我曹某连五成胜诉的希望都没有喽?”陈伟马上说:“我们没这样讲,我们是说要回去研究一下。”曹务成说:“那就请便!我不信这平川就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会让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二所两个不坚定分子此一走,再没回来,四大金刚就变成了牛头马面。曹务成在背后称半秃的牛俊为牛头,称全秃的马达为马面。牛头的主张是,官司不在乎表面的输赢,而在于能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有人是赢了官司输了钱,有人是输了官司赢了钱。牛头建议把库存破烂全按当年进价抵给催得急、告得凶的债主,丝毫不要对债主隐瞒八场官司同时开打的情况,还要把风声造足,能说成18场官司同时开打更好,就说公司只有这么点商品,你再到法庭纠缠不休,就算你官司打赢了,也没东西可给你了。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息讼局面,拿出这堆破烂的一半也就把六大债主打发掉了。牛头说:“曹总,你想呀,人家和你打官司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钱么?真要没了钱,他还打个啥?还不抢在别人前面,能要点啥走就要点啥走?这不在于你赏么?你先赏谁,谁就能拉点陈年猪板油什么的;你不赏,他屁都没有!你曹总千万记住,再不能吹什么还有1500万资产了。”曹务成连连说:“是,是,是,牛大律师,我真是长学问了。看来搞市场经济非懂法不可,要不,学了雷锋还得吃大亏。”牛头很得意,一副教师爷的口吻:“不但懂法,还得学会用法。光懂不会用怎么行?我对起诉的六家债主进行了一番研究,发现了一个对我们最有利的条件。这六家公司和银行———不论是广东的,还是上海的,还是平川的,都是国营单位。这就好办了,只要有*,这破烂抵债就行得通了。人家赢了官司,把破烂拉回去一充账,就啥麻烦也没有了。”曹务成叫马好好认真记录牛头的教导。马好好便认真记录,真格当了一回秘书。马面接着牛头的主张,进行了深入的阐述和具体的安排。老谋深算,是马面的最大特点。马面不急不忙地说:“曹总,总思路就是牛律说的了,六场我方当被告的官司,不要想赢,就准备往输里打。当然,最终不会全输,也还有调解。但是,这里的前提是,你要先宣布联合公司破产,要请会计事务所的持证会计做好做细破产账目,以备各法院查证。在此之前,把还值点钱的东西赶快转走,账上的资金全转走。不过,你这个法人代表不能走,该上法庭就上法庭,该回家睡觉就回家睡觉。要像毛主席说的:‘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完全不着急。谁着急?六大债主着急。他们着急也没办法,你又不是诈骗,是不懂市场经济,亏了本,用他们的钱缴了点学费罢了,法律上对你毫无办法。”曹务成当即请教马面说:“对广东和上海的那两个公司,我倒不在乎,我拿了他们的破投影机、没人要的黑白电视机,还他们点陈年猪板油让他们拖到化工厂做肥皂,也算对得起他们了。问题是平川四家城市信用社难办哩!我贷他们200万可都是现金呀,人家哪会要我的破烂?前几天中山路办事处管信贷的程主任还找了我,动员我把已抵押给他的胶合板再拿到别的银行抵押一次,用抵来的钱还他……”马面马上叫道:“好,好,这个管信贷的程主任犯法了!这叫教唆诈骗,有主观犯罪之故意。已进行了抵押的货物,岂可做二次抵押呢?该信贷主任知法犯法,性质更加严重。对中山路的80万贷款,我看可以考虑不还了。具体这样做:你曹总要用主席‘诱敌深入’之法,把该主任教唆诈骗的话录下来,最好把文字证据也拿到手,交到我或牛律手上,其它的事就由我们来办了。”曹务成连连点头说:“好,好,这事我明天就去做。”牛头又提醒说:“资金和财产也要赶快转移,我估计六大债主马上就会提出财产保全。这一来,法院就要封你的账,封你的商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