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绿水清清(五)
若是换了旁人,在廖水清突如其来的威慑下,即使不会陡然变色,也难免生出戒惧提防的心思,绿绮心性却是与众不同,不过是刹那的震撼,转瞬间便已经恢复了冰雪一般的清明心境,千万种思绪在心头一闪而过,缓缓道:“昔日家师传道授业之时,往往论及天下英杰,对先生却是讳莫如深,犹如蜻蜓点水,一带而过,隐隐尚有恨意,先生是火凤郡主故友,家师却是郡主部属,却殊无亲近之意,其中深意,不问可知,隐帝西门前辈,乃是宗师身份,纵然是面对当今天子,三藩诸侯,也足以分庭抗礼,对先生却是礼敬有加,便是幽冀上下,对先生也是敬畏有加,绿绮虽然孤陋寡闻,然见微知著,对先生的为人行止也可略知一二,想必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却又淡薄名利,择善固执,这般性情为人,也就难怪先生当初会背叛郡主殿下,也难怪先生未曾如翠湖宗主一般,被昔日亲朋故旧怨憎仇恨了。只是往事历历,诸人终究难免心存芥蒂,舍妹身份虽微,却因九殿下之故,生死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会动摇天下大势,先生虽然是一诺千金之人,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怕说不得也会背信弃义一回,也就难怪他们会心中耿耿了。”
听到绿绮这番话,廖水清面色冰冷,眉宇间神色木然,一言不发,但是站在她身后的紫衣老者听到“背信弃义”四字却是一声冷哼,双目透出浓浓杀机,盯在绿绮身上,那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将绿绮刺穿一般。绿绮却是微笑不语,虽然相处时间不久,她已经隐隐明了廖水清的心思。和那些被廖水清的声名过往蒙蔽住双眼的人不同,拨去层层迷雾,绿绮感觉到这位女扮男装的廖先生实则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只是她的聪明才智平时几乎全都用到了治水术数之上,故而显露在外的只是疏放狂介的一面,而到了风云变色之际,将这般鬼神莫测的谋算用于天下之争,自然是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只是这样的强烈反差难免令人心中猜疑,也就难怪这么多人,甚至包括隐帝西门烈在内,话里话外,都暗示廖水清是一个外表坦荡,内怀凶险的莫测人物。绿绮对廖水清虽然也十分忌惮,只是她却自恃现在的情势无论如何都不如昔年火凤郡主兵出河东那般紧要,廖水清岂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便背弃承诺,更不会因为自己的直言不讳而降罪,如若不然,廖水清只怕也不可能得到西门烈、杜清绝、吴澄这般人物的敬畏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一般,廖水清沉默半晌,突然展颜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原想吓吓你,想不到你的胆量倒比那些男人强些,他们可没有一个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心中猜疑的,只是我廖水清固然是背信弃义之人,惟其一点,若想要我背弃承诺,若非足以动摇天下的大事,那是万万不能的,子静那孩子虽然搅得半壁江山风云变色,却也不过是有人推波助澜,我并不喜欢凡事掌握在手的感觉,又岂会为了这种区区小事出手,你这丫头聪明颖悟,比起你的师父可是强多了,若能历练一番,日后跟在子静身边,好生辅佐于他,想必不会让这孩子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剑吧。”
言罢,廖水清摆手挥退那紫衣老者,转身坐到榻上,伸手轻拍床沿,示意绿绮坐在自己身边。紫衣老者狠狠瞪了绿绮一眼,这才转身走出内舱,反手将舱门关上,遮住了外面的狼藉景象。
绿绮心中一宽,虽然廖水清才是这里的主人,可是在她那双明朗清澈的目光注视下,绿绮只觉得温暖适意,反而是那紫衣老者,令人有芒刺在背的感觉,自行解下披风,绿绮垂首坐到廖水清身边,还未开口,已经被廖水清一把抓住手腕,放声笑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般清瘦,莫非是承玉那孩子亏待你了么?”
绿绮先是一惊,继而感觉到廖水清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腕脉上,这才放下心来,清秀绝俗的面容上闪过一缕羞涩,低声道:“不关燕王世子的事,是小女子没有自知之明,妄自使用了超越身体极限的秘法,这才导致气血两虚,真元亏损,若非世子殿下相救,小女子只怕早就病死了。”
廖水清黛眉低敛,秀目微阖,半晌才点头道:“不错,的确是有人及时救治,而且这些时日用的方子也都对症,从信都到江陵,将近万里之遥,也亏了西门烈有这番本领,能够一路上护住你的心脉,到了我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今天晚上我给你用一次针,再给你开副方子,吃上半年,不仅可以治愈你的伤势,就是你的先天不足的病症,也能缓解几分。”
绿绮闻言不禁狂喜道:“先生的医术果然足可通神,在信都之时,世子殿下也曾请幽冀名医为小女子调理身体,几乎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嘱我安心静养,至于小女子先天不足的顽疾,家师也曾煞费苦心,为我施针用药,无奈人力不能胜天,终究无法改善我的状况,想不到先生竟有如此手段,想必舍妹身中的绝毒,在先生手下,也能够得到救治吧?”
廖水清睁开秀目,眼中透出慈和的光芒,她原本以为绿绮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伤愈而欢喜,想不到这个丫头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如此心地,如此聪慧,如此美丽,这样的女子,也就难怪自己听到那样的传闻了,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漏出丝毫端倪,只是语气柔和了几分,廖水清含笑道:“丫头放心,相思绝毒虽然无药可救,但是多年以前,我曾经救治过一个身中相思绝毒的病人,虽然未能尽解毒性,可是至今他活得好好的,只要令妹到了我这里,就是黑白无常亲自来领人,也是痴心妄想。”
直到此刻,绿绮才彻底放下心来,起身翩翩下拜道:“先生仁心仁术,小女子在这里先行谢过,舍妹若能得救,小女子情愿为奴为婢,终生侍奉先生。”
廖水清伸手将绿绮搀起,轻拍绿绮的香肩,大笑道:“胡说八道,我哪里用得起你这样的奴婢,方才和西门烈说的虽然是笑话,不过你这丫头我当真看得顺眼,不如做了我的女儿吧。”话音未落,眼中已经流漏出希翼之色,显然并非是说说而已。
绿绮沉默半晌,再度拜倒道:“先生身份尊贵,当世之间罕有其匹,又有这般惊世才华、磊落胸襟,绿绮若能朝夕听闻教诲,当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小女子身世坎坷,亲生父亲被人杀害,襁褓之中,生母又自尽身亡,幸得义母王氏抚养,才能侥幸存活于世,义母待小女子恩深义重,不仅视同亲生,更亲手替绿绮报却了不解之仇,小女子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能终身以萱堂视之,若是今日拜了先生为母,只怕别人都要以为小女子薄情寡义,有心攀附权贵,若仅是误会小女子也还罢了,如若因此嘲笑义母英魂,小女子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洗雪耻辱,还请先生宽宥绿绮违逆之罪。”
廖水清虽被拒绝,却没有怅然之色,只是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丫头倒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只是你不愿意也就罢了,为什么又说拜我为母是‘攀附权贵’呢?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可别怪我将你这丫头拒之门外。”
绿绮偷眼瞧去,见廖水清神色淡淡,并无怒意,只是神情气度自有一种威严,心知若是自己当真是胡言乱语,只怕真会被赶下船去,自己不要紧,却怕廖水清因此不肯医治青萍身上的毒伤,便谨慎地道:“这是小女子胡乱猜测的,先生自出道以来,于益州、江淮、黄河,都曾经指挥当地官民治理水患,可谓有功于万民,天下无不敬仰,而治水之道,上可以匡社稷,下可以安黎民,以先生之才德,不论帝藩,都必是欲得之而后快,绝不可能坐视先生纵横江湖之间,转而为强敌张目,除非先生已经有所归属,身后有强大势力支持,才能够在诸侯相持之际行走四方,如履平地。而且这方势力既不可能是杨家,也不可能是幽冀,因为双方势不能并存,若能强大自己,断然不会放弃机会,先生若是双方所属,必不能像如今这般自由自在,当然,小女子是跟随隐帝前辈来的,这一点也可证明先生不是两家臣属。除却两家之外,唐家依附杨氏,不能自立,也不可能,因此当今世上,惟有中立的汉王、滇王尚有可能,虽然小女子一时难以分辨先生到底隶谁家,只是观先生食用之物,多有蜀中特产,千金难求,故而大胆地猜测先生必是汉王的人。”
廖水清听到此处,已是目放异彩,含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丫头的确聪明,廖某的确出身益州,只是你能否猜到我在汉藩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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